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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的北风,熊熊的篝火,草原深处的一块水草地旁,伴着夜幕下悠扬的羌笛,一群匈奴牧民正围拢在火堆旁边唱边跳。
处于外圈的围坐者中,略显倾颓的范羌正落寞地盯着人群中炙热的火堆,发愣出神。而坐在范羌身侧的,则是一位身着盛装的匈奴女子,同样默不作声,蒙着的面纱下,既看不清其样貌,也不知其此刻心情如何。
“呼——!”
“哈——!”
“吼——!”
......
草原之上,早已夜噬苍穹,不少牧民兴奋地围绕着火堆,不断地又蹦又跳,兴致正高。嘻嘻哈哈的孩童也在人群中往来穿梭追逐,不时闷头撞到大人的腿上,偶尔被呵斥几句后,却又立即嬉皮笑脸地哈哈笑着逃开了,继续手舞足蹈地跑来跑去。宴会的气氛也随之越来越进入高潮。
热闹的人群中,不时还有人会走到范羌与蒙面女子的面前,用匈奴人的习惯送上些祝福的话语,顺便奉上一块烤好的羊肉或者一碗马奶酒。托范羌的福,大头领都昆今日不仅为这个附属其麾下的小部落送来了这名汉人俘虏,顺便还留下了不少的牛羊与酒肉。喜获赏赐的牧民们自然心情都不错,在老头人的带领下,才有了今晚的篝火盛宴,众人同乐,开怀畅饮,大快朵颐。同时,对于都昆的额外嘱咐,老头人自然也是不敢怠慢,趁着今晚的宴会,顺便就把范羌的“终身大事”给一并解决了。
不过,今晚“大喜”的范羌,脸上却似乎没有太多的喜色,饥肠辘辘之中,对于众人祝福时递来的酒肉倒也来者不拒,甚至,人群的欢呼雀跃中,血腥而又残酷的战争似乎已十分遥远,令人不免也放松了戒备与警惕,潜移默化地渐渐融入到此间的及时行乐之中。只是,不知为何,明明酥脆可口的羊肉填入嘴中,范羌却总觉得味如嚼蜡。无人注意之时,范羌总是忍不住仰望星空,似乎在寻找着北极星的方向。仿佛唯有看到北极星之时,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呵呵,怎么样,咱们这儿的羊肉,够嫩够香吧?”
正落寞之间,这个小部落的老头人已走了过来,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到了范羌的另一侧,热络地拍着其肩膀问道。
“多谢老头人款待。”
范羌回过神来,举起酒碗,对盛情招待自己的老头人用匈奴人的礼节,以匈奴语致谢道:
“愿长生天赐福于您的部落,水草永远丰美。”
“哈哈,以后可该改口叫咱们的部落,你我可都是一家人了。”
老头人哈哈大笑着纠正了范羌的错误,将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后,又靠得更近了一些:
“年轻人,也愿长生天赐福于你!听你这匈奴话说得,要不是都昆大人特别叮嘱,我现在还觉得你本就是个匈奴人呢!但刚刚看你还不时愁眉苦脸的,难道你在汉地还有老婆孩子,有所牵挂不成?”
看着这热情的老头人,范羌索性也不愿扯谎,叹了口气:
“父母早亡、无妻无子,范某本就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那你原来在汉地是做大头领、住大帐篷?黄金和美女都有的是?”
看着范羌一脸的苦笑,老头人不禁皱了皱眉,不解地问: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在汉地有啥可留恋的?谁有咱这儿的水草丰美,谁有咱这儿的姑娘温柔啊?又有帐篷、又有女人,牛羊也是大头领都昆赏赐给你的,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好日子,有啥可愁的呢?”
见范羌默不作声,老头人摇了摇头,也不再过多追问,反而喃喃地说道:
“刚来时有些不太适应,也是自然的。不过,别的都好说,有啥缺的都可以来找老头人我商量,不过,逃走的事情,你可就别想了。找准了星星,认清了方位,也没用!”
老头人的最后一句话,一言戳穿了范羌刚刚的暗中盘算,只好无奈地干笑了两下。老头人却又意味深长地讲道:
“你可知道,都昆大头领为何把你留在我这儿?而且甚至连个看守你的哨兵也没有派?那是因为,我这儿周围水草也还算丰美,但是向北便是荒漠,向西则是戈壁,向东虽是草原,却没有任何的水泉,任何一个方向,你放马跑上三天三夜,也根本逃不出去。除非长生天保佑,兴许认路的马匹还能把奄奄一息的你带回来,不然,都是死路一条。唯有向南,是都昆大首领的部落主帐,你要非打算从那逃跑,保管被大头领的巡哨抓到后会打断你的一条腿。”
看着范羌脸上愈发黯淡的表情,老头人又乐呵呵地拍了拍其后背,一脸笑意地劝慰道:
“所以说,还是及时行乐的好啊。既是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的宝贝女儿。这可是我年龄最小、也是最疼爱的一个女儿,你可要好好珍惜!”
见范羌惊讶地愣了愣,老头人朝着一旁的蒙面女子抬了抬下巴,两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我可跟大头领拍胸脯保证了,保管你三天过后,就是送你回去,你都拔不动腿了!嘿嘿,你仔细瞧瞧周围,我把女儿嫁给了你,这部落里多少人都眼红呢!”
顺着老头人的目光示意,范羌仔细观察了一圈周围,果然不少男牧民看向自己时都似乎带着些许的敌意。
“以后他们要是敢找你麻烦,随时和我来说!”
怕吓到了这位女婿,老头人又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同时,也和气地为部落内今后可能发生的矛盾提前做了劝导:
“不过,你也别太怪他们。你看,左边那个脸上有块刀疤的,他父亲去年死在汉军刀下,自己也断了条胳膊;右边那个的父亲则是今年跟着大头领去了西域,结果也没回来,八成也是死在战场上了。所以,他们起初若是对你有所敌意,只要不是出格的事,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看了看身旁这位想得极为周到的老头人,已经为自己今后在此的生活做好了各种考虑,还把女儿嫁给了自己,范羌心里不禁也有些五味杂陈。而老头人又细心地注意到了范羌的头顶,继续不厌其烦地谆谆教诲道:
“对了,既然以后都是部落里的一家人了。你那头顶束发的头巾和发簪,看着怪别扭的,以后也都摘掉吧。在草原上既不适用,摘掉以后,也好和大家更好相处。”
范羌摸了摸头顶的用来束发的发簪,却未作回答。只是忽而怀想起当年南冠楚囚之旧事,心中暗暗打定了自己的主意。不过,无论是从日后长远打算,还是于情于理,对于面前这位老头人兼“岳父”充满诚恳与善意的好心提醒,范羌也不好当面拒绝,只得指了指不远外的另一个正乐呵呵的匈奴男子,刻意岔开了话题:
“您说大家对我皆有敌意,似乎也不尽然,那边的那位壮士看起来就很开怀的样子,刚刚还过来与我喝了一杯酒,虽然喝得醉醺醺的,但也嘟嘟囔囔说了不少祝福的话。”
“哼,你以为今晚就你小子有艳福吗?”
老头人朝那方向瞥了一眼,摇摇头说道:
“唉,他兄长死在金蒲城了。根据部落的习俗,他的那位美丽嫂子就该归他所有了。”
见范羌脸上有些惊愕,老头人只是耸了耸肩:
“这在你们汉地可能稀罕,在咱们草原可没啥好稀奇的。若是父亲死了的,后娘也归儿子继承。在这苦寒之地,自古以来就都是这样过来的。”
听老头人说得轻描淡写,但这匈奴人历来的“收继婚”风俗,还是让早有耳闻但毕竟初来乍到的范羌有些错愕,甚至胡思乱想之余,不知道自己若是有机会有朝一日逃出此地,自己身旁这蒙面匈奴女子的命运又会被怎样安排。
老头人见气氛已愈加浓烈,和自己这位汉人女婿也聊得差不多了,再度拍了拍其肩膀后,站起了身来,临走之际,还不忘狡黠地眨了眨眼,再度叮咛道:
“年轻人,记得别喝太多酒,晚上还有正事儿要办呢!”
说罢,便略带微醺地朝着人群中走了过去。
看了看身旁依然默不作声,也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的匈奴女子,又转身注视着人群中央熊熊燃烧的巨大火堆,身处草原的范羌不免觉得这一切太过虚幻。从出塞时护粮队突遭偷袭,胆怯的逃走路上却又遇到了窦齐,再到金蒲城的血战,与此番求援不幸被俘,不到一年的时光中,大起大落的复杂经历,阴差阳错间,竟然会走到了这一步,令人只觉得似在梦中一般。但低头凝望着手中满满的马奶酒,强烈的气味、震动的耳膜、与面颊间利刃般的北风,却又无时不再提醒着自己的这一切正在真实地发生着。
再次抬头仰望北极星,范羌轻轻正了正头上的发簪,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而在火堆旁,老头人已斟满了又一碗酒,高高举起,在渐渐安静下来的众人注视下,说起了一番向长生天祈祷风调雨顺、部落安宁、牛羊健硕、人丁兴旺的祝词。
“好了,小伙子们,可以去办正事儿了!愿长生天保佑你们,给我们部落早日降下新的生命!”
直到老头人祝词完毕,不少年轻牧民已迫不及待牵着相好姑娘的手钻回了各自的帐篷。
这时,扭过头来,范羌才忽然发现,身旁的匈奴女子已由一些年长的妇女簇拥着进到了不远处一座新搭的帐篷之中。就在范羌还犹豫着自己是否要跟过去时,几个匈奴汉子已在老头人的示意下,气势汹汹直奔着范羌而来。只见几人不由分说,扛起范羌略显单薄的身躯,架着就朝那座新帐篷走去。
“嘿——!”
很快,几人齐喝一声,便从妇女们已撑开的帐口处,把范羌直接给丢了进去。
待范羌揉了揉被摔得生硬的屁股,好容易坐起来时,尚未来得及在帐内昏暗的烛光中看清早已坐在帐内的那匈奴女子,背后的细碎声响忽然将其又吓了其一跳。
回过头去,原来是几个鬼头鬼脑的孩童正在帐口缝隙处探头探脑、好奇地瞧着这个头顶上还插着根竹签的奇怪家伙,嘿嘿哈哈地坏笑着。
坐在这并不宽敞的帐篷内,面对着老头人的女儿、自己的“新婚妻子”,旁边还有几个流着长鼻涕的匈奴小孩儿在做着鬼脸,瞧着自己,范羌直感到无所适从、手足无措。
正尴尬间,好在帐外的妇女们终于笑呵呵地轰走了那些调皮的小鬼头,渐去渐远的嬉笑声中,帐内终于只剩下了沉默不语的两人。而这个时候,屋内的女子也自己径直摘下了面纱——
腾然出现在范羌眼前的,是一张略显瘦削的通红面容,烛光的映照下,在漠北的风沙中长成的肌肤虽算不上白嫩柔滑,稍显粗糙,但是聪慧美丽的样貌与青春婀娜的身体,如同草原上娇艳的鲜花,盛开在自己的面前。看得范羌竟有些出神地愣住了。
“怎么,我比你们汉地的女子,长得丑吗?”
这是女子第一次开口说话,略微涨红的面颊间,羞涩中透着奔放,忐忑中带着期待。
“啊,不......你真好看。”范羌喃喃地如实答道。
听到回答,又看了眼范羌也有些发烫的面颊,女子捂着嘴轻轻一笑:
“看你的样子,是马奶酒喝得有些多了?是不是比你们汉地的酒都要烈?”
“嗯,的确。令人不免有些醉了。”
范羌顾左右而言他。
“那就早些睡吧。”
女子吐出了这句话后,便随即熄灭了一旁忽闪的蜡烛,帐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空气中只能隐约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音。
范羌有些紧张地脱去了衣物,而女子所在的方向,同样也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两人都默默地躺入了最中央的皮毯子内。
也不知在沉默中又过去了多久,有些不知所措的范羌只觉得腹中马奶酒的后劲猛地涌了上来,脑中正混沌不清之际,突然强烈地感觉到,一具温热的娇嫩躯体,已从身旁紧紧地搂住了自己——
一时间,范羌的脑海中仿佛只剩下帐外幽幽传来的羌笛声,妩媚而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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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知识补充】:
1.南冠楚囚:春秋时代,晋楚两国争霸。楚国使者钟仪被囚禁于晋国多年,却始终戴着楚国的南方冠帽,始终未忘祖国故里。因赢得了晋国君臣的尊敬,后终被释放归国,促进了晋楚两国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