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文物局毕竟是吃死人饭的专家,不到半天,白色泥被一层层剥开,越到里面,越发坚硬,到后来又出现糯米掺着石灰,加这些神秘的白色泥,一镐下去,火星四溅。
挖掘机轰鸣着怪叫,一寸寸深入,终于刨开这层泥土后,看到黑色的木炭。
专家神情紧张,鼻尖上沁出几滴细汗,在木炭出现后,再也不让挖掘机继续挖了,挥挥手赶走挖掘机,自己奋不顾身跳进去,跌在一堆稀松的土堆上,摔了嘴啃泥。
现场已经戒严,我也被排除在外。
站在人堆外我张望了一会,掏出电话告诉郭伟说,工地真的有古墓群!
郭伟在电话里半天不做声,良久长叹一声说:“天要下雨!”
我抬头看一眼天,果真看见老鹰嘴的上空飘过来一朵乌云,慢慢遮住了太阳,随即一阵风从老鹰嘴嘴口里吹过来,阴森森的瘆骨。
正惊讶着,头上就落下一阵雹子来,砸在挖掘机上,叮叮当当的响。
看热闹的人群轰的一声四散跑开,各自去找遮蔽的东西,我掏出钥匙,打开车门,飞快钻进去,头上还是被砸得隐隐生痛。
这突如其来的冰雹几分钟后就停住了,太阳又重新出来。地上一片雪白,大如鹅蛋,小如樱桃的冰雹密密麻麻地挤满一地,放眼看过去,这场雹子刚刚落在老鹰嘴这块地方,其他地方丝毫看不见半点雹子的影子。
冰雹把停在路边的车都砸得凹凸不平,何家潇留给我的小姨的车,前面挡风玻璃被砸得现出裂缝。最惨的是孙德茂的三台挖掘机,所有玻璃被砸得稀巴烂,有个司机还被砸得头上冒出血来。
雹子一走,赵半仙不知道又从哪里钻出来,呼天抢地地哭。说挖了祖宗的坟,犯了天条,老天降罪了!
赵半仙这一哭,每个人都觉得不寒而栗,突然想起坑底下还有一个专家,大家一窝蜂涌到坑边,看见专家趴在一堆泥土上,半点也不能动弹。
文物局的领导哀求大家下坑救人,没有一个人动,大家互相看一眼,都不自觉地往后退。
我只好站出来,一句话没说,沿着坑边的泥哧溜一声滑下去,刚到坑底,就看到郝强也跟着我滑下来。我对他微微一笑,两个人走到专家身边,扶起他来,但见专家鼻孔流血,眼球翻转,头发粘粘稠稠,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
上边扔下来一根绳子,我把绳子绑在专家的腰间,上边一声喊,拉了上去。
坑底下这剩下我个郝强,脚踩在千年前的木炭上,心里一阵阵发紧。
木炭也是文物!我弯腰抓起一把木炭,还没细看,木炭就在指缝间飘飘悠悠撒落下去,化作一股轻烟,消逝不见。
千年的基业啊!我想哭。埋在地下千年的东西,再重见天日后居然会化作一股轻烟!想起刚才这一阵莫名其妙的冰雹,难道真的是老天在怪罪了吗?
专家被紧急送去了县医院,县文管所的领导双手紧张地搓来搓去,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丁所长,你得保护好现场。在没有专家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接近这个坑。”
丁所长结结巴巴地说:“陈……陈镇长,我……我得向县委……请…请示,太…太突然了。”
我微笑着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自然现象,不足为奇。往年也下雹子!”
“太奇怪了。”他稍稍安定下来:“我搞文物工作一辈子,第一次遇到,第一次遇到。”
我叫过郝强过来,要他把县公安局派来的干警领头人叫过来,现场我的职务最高,我理所当然负起了指挥的责任。
公安局来了十个人,他们头上都戴着钢盔,刚才的雹子对他们没造成任何影响。
我指挥领头人说:“集结你的人,提高警惕,必须保护现场完整。如有人胆敢以身试法,必要的时候可以采取强制措施。”
领头人坚定地点头,带着自己的人,把大坑围了起来。
赵半仙还坐在地上干嚎,他身边围着老鹰嘴村的一帮子人,个个眼神里透着怪异。这场雹子,让他们更加深信地底下埋着宝贝。但凡稀世宝贝重见天日之日,天象必定有异常!
我对赵德全说:“德全,带大家回家吧。”
赵德全似乎没听到我的话,他手里捏着一把锄头,下巴支在锄把尖上,眼睛看着远处的大坑。
我加重语气,大声说:“赵德全,没听到吗?”
赵德全回过神来,奸笑着说:“我叫不动啊。”
“赵德全,现在是非常时期,你作为村长,必须负起所有的责任。现在我命令你,带着乡亲们回去!”我踢了一脚赵德全,他躲闪着,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郝所长!”我高声叫着郝强。
郝强闻声跑过来,站在我身边问我:“陈镇长,有什么事?”
我指着赵德全说:“把他请到派出所去喝茶!”
郝强一听,撸起衣袖就要动手,两个小警察看见所长要动手了,像豹子一样扑过来,一边一个扭住赵德全,伸手就要从裤腰上解铐子。
赵德全没想到我会来真格,吃了一惊,无奈双手被两个警察死死抓住了,丝毫不能动弹,只好哭丧着脸说:“陈镇长,你这是干哈呢?我站这里看热闹,也犯法?”
“没说你犯法,郝所长请你去派出所喝茶,是请你的客,谁说你犯法了?”我阴阳怪气地说:“赵德全,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货。”
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老鹰嘴村里,新生一代的领头人就他赵德全,捏紧他的七寸,就捏紧了老鹰嘴村的七寸。至于赵半仙,已经是过气的人了,兴不了风,作不了浪!
果然,其他的人看郝强他们抓住了赵德全,迟迟疑疑的没一个人开口,想走又不甘心,只拿眼瞪赵德全。
赵德全一看大势已去,只好垂下头来,瘪着嘴巴说:“陈镇长,你狠!我回去不行吗?老子不想喝派出所的茶,噎喉咙。”
“还老子老子的,老实点。”郝强喝住了他的话,从屁股后面摸出手铐来,故意在他面前晃了晃说:“看谁是老子。”
我朝郝强使个眼色,真要铐走了赵德全,工地就永远会没有宁静的日子。
“你也跟老子听着,现在这工地,就连镇政府都没权利处理了,一切由县委做主。你想搞事我也不拦你,要是搞出了事,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明白不?”
赵德全耷拉着头,使劲点了点说:“算了,老子回去睡觉去。管他祖宗不祖宗,自身都难保了,还保得了祖宗?我回去总行吧。”
我示意小警察放开他的手,赵德全揉了揉手腕,从地上捡起锄头,低沉着声音说:“都回去吧,还等在这里等死啊。”
老鹰嘴村的人跟着赵德全,扶着一把鼻涕干嚎的赵半仙,一步三回头走了。
工地上安静起来,市文物局的另外几个人被冰雹一吓,躲着车里半天不肯下来。
我站在几十个足球场大的空地上,眼神寥廓而落寞。如果不是这一具石棺,土地平整的工序三天后就能完成,最多不出两个月,这里就会平地而起一栋五层楼的办公大楼。
如今一切变得无法掌控,工地就像一具受了重伤的大象,孤独地躺卧在老鹰嘴山下,鼻子里喷着粗气,再也无法站立起来。
这块地方花了我们不少的心血,特别是郭伟,几乎倾注了他的全部。
恍惚中,我似乎看到郭伟含着泪的眼睛,心里不由一阵激动,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出来。
地底下究竟埋着谁?里面究竟有些什么?疑团在心头郁结得越来越紧,似乎要堵住我的呼吸,让我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