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县长最终没给我准确的答复,但他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这颗丸子让我兴高采烈地从被窝里摸出钱有余,催着他开车上路回乡里。
郭伟看我回来,特定跑来我办公室,这是他破天荒的第一次。自从他来苏西乡,他就从来没进过我的办公室。我有事只能去他办公室找他汇报。
“手续办好了?”郭伟东瞧瞧西瞧瞧,叹口气说:“你这一走,还不知道配谁来苏西。”
我一听,明白他还不知道县委的决定,于是故意逗着他说:“谁来都一样,反正苏西镇,你是一把手。”
郭伟顾虑重重道:“不一样的。这就好比做生意一样,要合得来,才可以发展,要是合不来,你要往东走,他要往西走,结果那边都不动,拖死了呀。实话说,你郁风跟我搭帮子这几年,我郭伟还是挺佩服你的。虽然我们在有些时候想法可能不一致,但最终都能统一。这是什么?是信任!信任才是干事业的基础!。”
我被他的话说得莫名感动起来。郭伟的这些话,或许真是出自真心。
“如果我说不走了呢?”我递给他一支烟,突然想起郭伟不抽烟,又缩回手,自己点上。
“拿我开心吧?”郭伟不相信地盯着我。
“郭书记,”我郑重其事地说:“我不是开玩笑,我也觉得,我们两兄弟,要是在苏西不干出一番事业来,就是给个市委书记做,我们能安心吗?”
郭伟认真地看着我,直到看到我郑重的朝他点头,他才相信我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眼睛刹那间似乎湿润起来,一声不响过来,伸开双臂抱着我,在我背上轻轻拍了拍,仿佛有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拍之间化作无声的理解。
“郭书记,我有个想法,希望你能支持我。”我说,神情非常恳切。
“你说,都是自家兄弟,什么事都可以说出来,大家想办法解决。”郭伟爽朗地笑道。
“你还记得朱仕珍,朱乡长吧?”
“记得啊,他不是被双开了吗?”
“人也残废了。”我沉重地说:“老朱的事,好像做梦一样啊。”
郭伟哦了一声,稍作沉吟,问我:“老朱有什么事吗?”
“老朱倒没事。他已经是日暮西山的人了,还有什么事呢?你知道老朱有个女儿吗?”
“知道。上次奇善跟我提起过,听他说,好像人长得不错,文化不高,现在安排在奇善手里打杂。”
“就是她,叫朱花语。”我说,笑了起来:“名字不错吧?花语,解语花,老朱这人浪漫呀。”
郭伟跟着笑起来,说:“奇善不是在追她么?”
“追个屁呀。”我说:“奇善贵为县团委书记,前程远大。朱花语还是个农民,别看她现在在县委打杂,终究是个打杂的,说不定哪天就会没杂可打。其实我们都明白,安排老朱的女儿在县委打杂,无非就是给老朱一个想头而已。”
郭伟被我一说,疑惑地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笑道:“我就想说,如果我们苏西镇团委书记这个位子给一个年轻有朝气,又懂得苏西的风俗民情的人来做,岂不是给我们自己添了一双手?”
郭伟终于明白了我要说什么了,他皱着眉头说:“这事,是我们两个能解决的吗?”
“可以的。”我把刘启蒙县长的丸子说了一下,刘县长的丸子就是:只要苏西镇建镇顺利,朱花语的任命及其他手续,由县委出面,作为特殊人才处理。在正式任命未颁布之前,朱花语可以作为代理书记出面工作,其工资福利,由县财政列支。现阶段,只要苏西镇向县委申请调配干部,朱花语就能马上到位。
“这事,你给奇善说了没有?”郭伟提醒我说:“万一奇善不同意,我们岂不是白忙活?”
我摇摇头说:“我还没给奇善说。再说,这事好像跟奇善没太多关系。”
郭伟点头说:“你说的也是。这样吧,你负责起草报告,明天就报到县里去。”
我高兴地答应下来,起草一份报告,对我来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送郭伟到门边,郭伟回过头问我:“刚才跟你来的,好像是钱老板吧?他人呢?”
我四处张望,没看到钱有余的影子,突然想起月白,我明白了过来,打着哈哈说:“可能屎尿多,去厕所了。”
郭伟说:“看到他,叫他来一趟我办公室,这个老钱,签了合同就没个影子了。他的矿泉水厂还搞不搞啊。”
我连忙点头,等到郭伟一走,我转身就去了月白的企业办,果然看到钱有余乖乖地坐在桌子边,双手被一匝毛线绕住,正在帮月白绕毛线团子。
“老钱,你怎么躲在这里?”我故意大惊小怪地叫。
钱有余眼一翻说:“我不来这里还能去哪里?这里是我副董事长的地方。你们干部在一起说话,有我什么事。我当然来这里了。”
月白赶紧从他手里取下毛线,催着他说:“老钱,领导找你,快去吧。”
钱有余犹豫地说:“还没绕完啊,我这件毛衣,要何年何月才能穿到身上啊。”
月白眼一鼓,生气地说:“你一辈子莫想穿了。”
钱有余吐一下舌头扮个鬼脸,赶紧站起身说:“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跟着我一同到郭伟办公室,大喇喇地坐下,叼着烟跟郭伟打招呼说:“郭书记好啊,越来越精神了啊。”
郭伟不动声色,看一眼钱有余说:“钱老板,谢你吉言啊。不过今日你来了,我倒想问问,签的合同还作不作数。要是不作数,后果你想得到的啊。”
郭伟的弦外之音我能听明白,月塘村几百人的农转非指标都是我苏西乡给的,没收他们一分钱。作为合同资信金,月塘村一次性打入苏西镇财政账户上的五百万元,如果合同不能履约,钱有余是没办法退回这五百万的。
“郭书记,你放心。合同肯定作数!只要你同意,明天我们就能开工。”钱有余是有备而来,这个精明的农民,选了一个合适的时候开出了一个合适的价码。
“你拿什么开工?”郭伟不相信地问。
“郭书记不用担心。我老钱是喜欢开玩笑,但从不开事业的玩笑。这投资的事,关系着我月塘村世世代代人的生活,我钱有余做不了千古英雄,但绝不能做万世罪人。”钱有余信誓旦旦,拍着胸脯子说:“相信我老钱,我老钱可是相信你们。”
我和郭伟一起笑了,钱有余像演员一样的表白,确实可以看出他是一番真心。
“今晚我请客,两位领导给点面子,叫上月白同志一起,好不?”钱有余看我们都笑了,开始肆无忌惮地提要求了。
“想请我们吃什么呢?”我似笑非笑,钱有余一辈子一请客就肉痛,但他却又请了一辈子的客。
“苏西这地方,也就一个地方有东西吃。”钱有余指着桥头的盘小芹超市说:“瑶家火锅,算得上一绝。今晚就吃它,两位领导意见如何?”
郭伟表态说:“吃饭事小,办好事才事大。这样也好,陈镇长,干脆今晚我们镇里做东,请钱老板尝一尝我们苏西的风味。”
我当即叫好,钱有余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许他想起了邓涵宇的海鲜酒楼,一缕难以捉摸的笑从他嘴角蔓延开来,牵引得他满脸的皱纹如曼陀罗一样的开放。
郭伟随即叫来政府办秘书,让他先去小餐馆准备,特意嘱咐让盘树容下灶,搞一锅正宗的苏西瑶家火锅出来。
正在商量着喝什么酒,我的电话响了,掏出来一看,号码很陌生。
想了想,还是接通了,话筒里传来一阵柔美的女声:“小陈,你怎么还没来报到?”
陈雅致局长亲自打电话来过问,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她是我未来的丈母娘,我说的每句话,都有可能成为驱之不去的梦魇。
我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悄然走到屋外,紧张地听着从话筒里传出来的声音。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为这,还欠着人事局长一个大人情。你要把握好机会,为今后的路铺下基础,明白吗?”陈雅致局长是我非常尊敬的一个人,我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就从她亲切的笑容里看到了慈爱。
在我被双规的时候,曾经连夜赶春山,放下面子和身段去求人,这与她一辈子孤傲的性格格格不入。一个组织部长的夫人,自己本身又是高官,会为一个小男人去求人,唯一的理由就是这个男人让她感觉到了威胁,这种来自原始母爱的情感被外来的感情所骚扰,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两种感情合二为一。
“微微也在等你回来。”她说完这句话,挂了电话,任我捏着话筒,脑海里茫然得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