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岳市三级干部大会在市委礼堂隆重召开,一千多张座位座无虚席。主席台上一溜位子,中间摆着陈书记,左边是何至书记,右边是市长。四大家主要领导齐聚一起,要是丢个炸弹........,我邪恶地笑,想象着鬼哭狼嚎的样子,自己乐不可支。
跟在我后面入场的毛平捶了我的腰眼一下,低声道:“什么好事?笑成了一朵花。”
我收敛笑容,回头说:“毛好事。我在想,要是主席台上坐着你,会是什么样子。”
“你以为我坐上面就是猪鼻子里插葱了?少看我是不?我跟你说,谁坐上面都一样,衣冠楚楚的事谁不会做。”毛平白我一眼,叹道:“你还敢想,老子是连想的欲望都没有了。这一辈子,就这样混着吧。”
路过前排,看到一整排都是各县的县委书记、县长的坐牌,第二排是各县的常务副县长坐牌。我有意看了一下,居然发现春山县的位子破天荒地在正中间,第二排就是郭伟的坐牌。
“我操!”脱口而出一句粗话,幸亏没引起别人的注意。我赶紧收住口,找到贴着春山县坐牌的一块地,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刚坐稳,就看到邓涵宇急匆匆进来,径直走到我和毛平面前,看了看,在我旁边坐下。
大家是同僚,自然要打个招呼。我侧过脸,看着邓涵宇微笑。
邓涵宇回报给我笑脸,压低声音问我:“老弟,昨晚不在房里?去哪了?”
我奇怪地看着他,说:“谁说我不在?”
“李妇联啊,她说你不在。”邓涵宇促狭地笑,胳膊肘挤了我一下,淫邪地说:“老弟,你害得人家李妇联等你一晚上呢。”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含笑问他,当然,这句话里埋着伏笔。你邓涵宇如果不跟李妇联呆在一起,又怎么知道她等了我一夜呢?
果然,邓涵宇脱口而出:“她在我房里啊。”
我笑道:“邓镇长啊邓镇长,你们孤男寡女的,在一个房间一晚上,说不定能干出什么好事来。”
邓涵宇这才发觉上了我的当,大呼冤枉,从我面前探过身子去拉毛平,气急败坏地说:“老毛昨晚也在,他跟我一屋住的。”
我浅笑着问毛平:“是吗?”朝他使劲眨眼。
毛平心领神会,故意闭目思考半响,才慢腾腾地说:“我昨晚跟一个老同学喝酒去了,回来快天亮了。这不,现在还困着呢。”
我就笑,指着邓涵宇说:“邓镇长,你说,李妇联是多么漂亮的女人,一晚上你就没动心?”
邓涵宇有口难言,苦着脸说:“你厉害,又上你的套了。”说完又强调说:“我跟李妇联多少年的朋友了,没你们想的那么下流。”
“当然!邓镇长是上流社会的人,这样的事,可不下流,是风流。自古风流男人多奇志嘛。”我继续取笑着他。邓涵宇摇着手认输,不再接我的话,双眼去看主席台。
看了一阵,领导都还没来,台上空空如也。
毛平是个坐不住的人,坐了一会,屁股底下就像生了疮一样,坐立不安起来。
“这个会,声势搞那么大,我第一次见呢。”毛平人坐不住,嘴巴还不想闲着,没话找话说。
“市委开会,必定都有规划。这么大的会,自然有他的必要性。”我回答他,这样回答,就是告诉他,闲话少说。
“你没看到郭伟的坐牌?摆在常务副县长的位子上呢。”他愤愤地说:“不声不响的,出人头地了。唉!这朝廷有人啊,就是好做官。”
他哀叹着,似乎要勾起我的愤怒。
邓涵宇不失时机地说:“就是,这位子,应该是郁镇长去坐的嘛。你看啊,苏西镇从乡到镇,又办户口的,又迁址的,还拉了几个大老板去投资。那件事不是郁镇长在做嘛。领导应该论功行赏,不能一刀切嘛。”
“就是就是。”毛平附和着说:“这样做,我们不服嘛。”
“不服就要提建议!这才是我们共产党人的样子。党不是说了嘛,要为人民服务!郭书记到苏西镇才一年,服务了什么了?我觉得啊,遇到这样的事,就应该联合起来,举荐一个能让人信服的人出来做领导,你说是不?毛镇长。”邓涵宇话里有话,他在提示毛平的联名举荐信。
毛平似乎没听到,双眼直视前方,突然手一指说:“出来了,出来了。”
我们顺着他的手往前一看,这次出来的是各县的书记和县长,后面跟着各县列席本次大会的重要县委领导。郭伟走在中间,眼睛平视前方,一幅大领导的样子。
“操!人模狗样的。”毛平骂了一句,愤然道:“即使你陈镇长不坐这位子,也该是邓镇长去坐,哪里轮得到他。”
我和邓涵宇都没接他的话,装作没听见,跟着别人鼓掌欢迎县委领导入场。
郭伟走到自己的位子前,终于抬头朝我们这边看了看,刚好与我的目光接到一起,他淡淡地一笑,转身坐下,扔给我一个后脑勺。
县委领导刚坐稳,礼堂里就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接着就看到县委领导们都站起了身。我们也跟着站起来,透过人群间的间隙,我看到陈书记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了出来。
陈书记后面是市长,市长后面是何至副书记,再后面的一个领导我不认识,第五个出来的是黄山部长。
掌声响了几分钟,在陈书记双手朝下按了几次才停下来。
会议由市委秘书长主持。这是个老头,说着一口很难听的衡岳市口音的普通话,我们简称“衡普”。
衡岳市官场结构很微妙,建国以来,基本都是本土出身的干部挑大梁,很少有外地干部来担任重要领导。按照社会流行的说法,衡岳市的官场不但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更是一张脉络分明的组织关系图。
我的表舅何至副书记算是异类。他从张家口市调来衡岳市,犯了衡岳市官场的大忌。好在他的父亲曾经是这个地区的第一任地位书记,是衡岳市干部的鼻祖,尽管他们心里不舒服,也还不至于太明目张胆的排斥。
秘书长的“衡普”引人发笑,我就看到有几个乡镇的年轻干部笑得脸直抽搐。
官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是大场合,必定要说普通话。一个高级干部,要是不会说普通话,会让人瞧不起。因此,衡岳市的干部,只要是开会,或者是电视台采访,都必定会操一口笑死人的普通话。
秘书长是个老牌干部,原来是下边一个县的县委书记。当年是五七干校的做饭师傅,姻缘巧合遇到省里一个被打倒流放的领导,秘书长还很年轻,尽心尽意地给身体不好的省里领导做饭,想尽一切办法满足领导的需求。比如冬天省领导想吃鱼了,秘书长不敢去卧冰求鱼,却会带着刚结婚的老婆,提着一个木桶,找一条小溪截断,抓几条小鱼来。
秘书长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衡岳市农村出身的做饭师傅,抓鱼这点小事难不倒他,这样做了几回,省委领导就感动啊,等到他一平反,第一件事就是把秘书长提到公社做了一个管后勤的干部,等到省委领导退休的时候,秘书长已经成了县长了。
再到后来,秘书长从县长干起,干到了书记的位置,到现在,就成了衡岳市市委秘书长。
秘书长的故事基本算是传奇,在衡岳地区广泛流传,是多少年轻干部的楷模啊。就是我,也在一段时期把他当做自己的榜样在努力。
秘书长宣布大会开始,全体起立,唱《国歌》。
他咬字不准,说成了“抢卦果”。底下没人敢笑,都认真地随着音乐张合着嘴。
歌必坐下,秘书长宣布会议的第二个流程,由市委陈书记做《关于衡岳市深化改革,解放生产力的报告》。
礼堂里又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我跟着鼓掌,眼睛却梭视会场,我在找陈萌。
这样的大会,她一个首席记者不可能不到场。
果然,我的眼光在扫了几遍后,终于在主席台后边的幕布后,看到她绰约的身影。
我在想,何家潇要回国!这个消息要不要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