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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封奏疏,火速送至了洛阳。
洛阳已是满朝震动,十五年前,那一场横行江南的天瘟,实在给了太多人深刻的记忆了。
但凡是朝中的老臣,都曾经历过从南方报来的一份份触目惊心的数字,而这里头每一个数字的背后,更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而在当时,所引发的朝野震动,也足以让人记忆犹新,灾难所带来的人心惶惶,还有那无数的流言蜚语,最终,先帝所采取的措施,便是罢黜无数的官员,抄没无数的官绅,借此,来平息民愤。
每一个人都能意识到,当初那场巨大的震荡,将会在现在再一次重现,只是最终谁会做这替罪羊,这一次的伤亡又会到何等恐怖的数目,却是未知。
而眼下,每一个人能做的,就是尽力做好防灾的准备,虽然金陵那里,上陈的奏疏中声称已经隔离了患者,可是谁都清楚,天瘟最可怕之处就在于,它是无孔不入的,上至朝廷,下至官府,根本就没有任何防范的措施。
在洛阳宫的承德殿里,已经连续举行了十几次朝议,为的还是这一次的瘟疫之事。
今日……照例,朝议进行。
襁褓中的天子,此刻被宦官小心翼翼地抱着在金殿的一侧,而太后娘娘,此时也被惊动了,在这里已设了珠帘,坐在珠帘之后。
金陵给她带来了亦喜亦忧的两个消息。
她唯一的儿子,陈无极终于有了下落了,张敬选俊回来,如实相告,这确实给了太后一个极大的惊喜。
从出身到身上的三颗痣,无一不与自己的儿子一模一样。
可是……一场席卷金陵的天瘟,却又令太后忧心忡忡起来。
张敬弓着身,站在太后的身侧,面上挂着微笑,只是这微笑的背后,似乎透着某种隐忧。
他瞥了一眼太后,太后靠在椅上,后头枕了软垫子,用手轻撑着面颊,似在假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直到外头百官高呼万岁之后,太后的眼眸猛地一张,似乎穿过了珠帘,看到了百官朝拜的景象。
张敬便扯着嗓子道:“太后有旨,都平身吧。”
太后依旧纹丝不动,外间则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半响,终于有人道:“陛下,臣钦天监监正曾玉有事要奏。”
陛下尚在襁褓,自然无法回应他。
太后只给张敬使了个眼色,张敬隔着珠帘道:“有事早奏。”
这曾玉显然是老迈,说话一喘一喘的:“近日,金陵大灾,臣夜观天象,见白虹贯日星兆,晕者,攻也,日晕的出现和阴阳交和有关,阴阳相协,则万事俱顺,而阴阳颠倒,乃阴气攻纯阳之故也。所谓晕不时见,女谒乱公,此……”
太后猛地凤目张大,那凤目,愈发的幽深不可见底。
“住口!”张敬也是吓了一跳,阴阳颠倒,这预示着什么,当今虽有天子,可是天子年幼,朝政几乎出自太后,这曾玉好大的胆子,借着这一场金陵的瘟疫,居然敢说是上天警示,是因为阴盛阳衰,岂不是暗示,这是太后主政的缘故吗?
那曾玉听罢,忙叹口气道:“臣死罪,死罪。”
太后却是朝怒气冲冲的张敬使了个眼色,而后嫣然笑了起来,她徐徐自座上起身,侧立两旁的女官会意,蹑手蹑脚地卷起了珠帘。
太后一身凤装,徐徐踱步而出,便见这满朝文武,一个个都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太后风淡云轻地道:“阴盛阳衰,才惹来这场灾祸的,是吗?”
曾玉吓得魂不附体:“臣不过是以天象而论……”
太后却压根不理会一个小小的钦天监的监正,美目似是会传情一般,含着笑意一闪,定格在了百官之首的一人身上:“赵王殿下以为呢?”
赵王已是年过三旬,相貌堂堂,身段修长挺拔,一身蟒衣,玉带束腰,显得器宇轩昂。
赵王只淡淡道:“娘娘,臣弟不懂天象。”
太后只是笑了笑:“是呢,曾卿家方才是内行,这种话,当然要借着曾卿家之口才能说。”
百官都噤若寒蝉,一言不敢发。
赵王沉默了一下,才又道:“不过臣听说,金陵那儿有奏,说是有一个叫陈凯之的生员胡言乱语,以鬼神之说,牵强附会,以至上天降下警示,才酿成今日这样的灾祸,金陵同知杨校已经下令捉拿那陈凯之,谁料到此生员胆大包天,竟是逃之夭夭,进了疫区……”
听到这里,太后的娇躯已微微一颤。
陈凯之这个名字,太后已是化作了灰烬,她也记得了。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他竟……进入了疫区。
那天瘟的可怕,太后岂会不知?
赵王一面说,一面看着太后的脸色。
太后却很快恢复了平静,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噢,还有呢?”
“没有了。”赵王的眼底不禁露出了失望,他很希望这个嫂子勃然大怒,因为陈凯之的鬼神之说,正是洛神,现在在这里提出,动摇的正是这皇嫂的名分。
“哀家……知道了……”太后只轻轻地应道。
就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太后只嫣然一笑,便又徐步回到了珠帘之后。
张敬便扯着嗓子道:“议事吧。”
朝议继续在进行,已有人开始振振有词地抨击杨同知了,自然,也有人反唇相讥。
这朝堂上,历来都是闹哄哄的,回到了珠帘之后的太后,俏脸却是瞬间阴沉了下来,她不露声色地静听,直到朝议结束,百官告退。
在这终于变得安静下来的宫殿里,太后抬眸,冰冷冷地道:“张敬留下,其余人……都退下去吧。”
宫娥和女官们随之行礼,告退而出。
这里,便只剩下了太后和张敬。
张敬立即拜倒,惶恐不安地道:“奴才万死,奴才……早就该将殿下带回京师来的,若是如此,何至于……”
太后像是一下子变得疲倦不堪起来,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而两行清泪,直到这时候,才自眼角流淌下来。
她的声音少了方才的淡然,带着极少在外人跟前显露的忧伤道:“这是噩耗啊,完了,一切都结束了,那是哀家唯一的孩子啊,找了十三年,十三年啊,这十三年来,哀家无一日不是在日思夜想,哪里想到,刚刚才有了喜讯,最终……得来的却是如此噩耗。”
方才还不怒自威的脸庞,此刻已是泪珠满脸,令这个高高在上的女子,一下子多了几分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