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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江深来说,一个星期去两次城里可是不得了的事情。谭玲玲仍旧是起了个大早,翻出过年的好衣服让他穿上,自己也挑了件做工上等的羊绒大衣,仔仔细细对着梳妆镜擦粉描眉。
“你去好好梳个头,沾点水。”谭玲玲边涂口红边指挥着江深,“收拾干净些。”
江深照着镜子对付自己那几根睡翘起来的毛,搞了半天才压趴下去。
谭玲玲进来拿围巾:“穿那双新的运动鞋。”
江深“哦”了一句,坐在小凳子上系鞋带。
谭玲玲蹲下身,她的羊绒大衣太长,不得已,只能卷到膝盖上:“你脚长得真快。”母亲叹了口气,“鞋子衣服都不够买。”
江深想的挺天真:“改大点不就行了。”
谭玲玲哭笑不得:“现在哪还有改旧衣服的,咱家条件是一般,但也丢不起这脸。”
江深显然还不能把“改旧衣服穿”和“丢脸”这两个词给联系起来,他有着自己这个年纪的天真懵懂,想的不多也不坏。
院子里的野鸡也醒了,谭玲玲不关围栏,这鸡就自己出来散步拉屎,见到江深“咕咕”了两声。
“Tony啊。”狗毛赶时髦,一定要给一只鸡取个洋文名字,江深便听话的这么喊了,“我们出门了呀。”
Tony鸡抖了下脖子。谭玲玲已经在院子外面喊他了,江深赶忙跑出去。
“傻不傻你。”谭玲玲笑,“还跟个鸡说话。”
去城里的班车谭玲玲坐的多了,司机师傅都认识,今天瞧见她还挺惊讶:“还送菜啊?”
谭玲玲:“去买点东西。”她推了推儿子,“坐后头去。”
司机师傅关了车门:“太早了,路上睡会儿,到了我喊你们。”
谭玲玲挺高兴的答应了一声,坐到江深边上,让儿子靠着自己:“困不困?”
江深有些兴奋:“不困,我们去干什么?”
谭玲玲摸他的头:“9月就上学了,带你去看看新学校。”
江深:“我和狗毛他们都在一块儿吗?”
“在呢。”谭玲玲拉着他手,“不过陈毛秀他们是初中部,你和陈青灵一个班。”
江深挺高兴:“那我能和青灵子一块儿上下学了。”
谭玲玲点他额头:“在外头得叫人家名字,狗毛也是,在学校喊多难听呐。”
母亲说什么江深都很听话,他靠着谭玲玲的肩膀安静了一会儿,便忍不住扒着车窗看外面,谭玲玲打了会儿盹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到了站司机师傅回头喊他们,两人这才匆匆忙忙下了车。
谭玲玲先去了一趟商场,出来时手里多了两条烟,母亲将烟盒仔细包好了,塞进购物袋,脸上表情似乎才轻松了些。
江深要读的学校在市里不算特别好的,不过小学、初中和高中都在一块儿,特别方便想连读的学生。江家也是看中这一点,学费还不贵,便托了镇长帮了个插班生的忙。
可就算帮了忙学校也录取了,谭玲玲还是觉着得去学校打个招呼,她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女人,虽然有时候不舍得钱,但不会亏待在自家和人情关系上。
“我去校长室。”谭玲玲弯腰整了整江深的外套领子,“你自个儿玩?”
校园里相对安全,江深也不怕四处走,不过他惦记着别的:“今天不买糖了吗?”
谭玲玲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昨天不是吃过了吗,之前就说了,一星期只能吃一次。”
江深恹恹地“哦”了一下。
谭玲玲可不心软,又叮嘱了几句,才拿着烟找去了办公楼里。
虽说都在一个校园里,但名字却是各有各的叫法,小学叫市实验,初高中则喊市六中,江深没什么胆子去逛高年级,便老老实实的在低年级晃悠。
双休没有课,值班的校工和老师也不管他,江深随便找了几间教室跟小狗巡地盘一样都看了一遍,前排坐下,后排躺躺,心里就觉着特别高兴。
谭玲玲没一会儿就送完了东西,偌大的校园里头找了自己儿子半天,最后还是临时用了学校的广播喇叭才把江深给喊出来。
“在学校都能玩没人。”谭玲玲真是气笑了,“那么高兴?”
江深笑嘻嘻的:“高兴啊。”
谭玲玲泼他冷水:“真上学了我看你高兴。”
母子两从学校里出来时间也不晚,谭玲玲带着江深直奔文化宫,林老师已经到了舞蹈房,边脱羽绒服边惊喜道:“你们来啦?”
谭玲玲对着林老师可就客气多了:“来了来了,林老师今天看着气色真好。”
林老师笑起来,她说了句“您客气”,然后招了招手,让江深过来。
“舞鞋买了吗?”林老师问。
谭玲玲有些尴尬:“还没来得及……”
林老师也没说什么,去里面服装间拿了双备用舞鞋出来:“我这儿有双大女孩儿用的,你试试看?”
江深赶忙脱了自己鞋,准备穿上。
林老师拿的是一双芭蕾舞鞋,大小还行,但是带子江深不会绑,他坐在地上,盘腿绑了半天,汗都出来了。
林老师弯下腰:“别急,我给你绑。”
男孩子的脚踝要比女孩子粗不少,绑带有些短,林老师便给他少绕了几圈,因为天冷,江深的毛裤还没脱,连着外裤的裤腿一块儿撸到了小腿上。
等江深站起来时,那样子就有些滑稽了,旁人看来,活像只剃了腿毛的鸭子。谭玲玲在门口看着,忍不住低头笑了下。
江深没察觉,他表情非常认真,在镜子前面站得笔直。
林老师说:“我们先热身一下,下腰压腿拉筋,不要勉强,能做到哪儿算哪儿。”
她在镜子前面弯下腰,江深学着她动作,林老师直起身,绕到他后面,伸手按着他背脊:“慢慢往下……”
江深双掌都贴住了地板,林老师很满意:“起身。”
江深直起背。
“反着再来几次。”林老师扶着他后腰,“慢慢来。”
江深忍不住问:“这是干嘛?”
林老师:“这叫下腰。”
江深脑袋朝天,双手撑过头顶,他感觉衣服被撑开,肚子都露了出来。
“别放松。”林老师用了些力,“把腰往上顶。”
江深憋着气用劲,又觉得不好意思,脸都红了。
林老师看见了,笑说:“别害羞,下次换舞蹈服就不会这样了。”
江深讷讷的没说话,做完了下腰,林老师又指导他如何拉筋,压腿,最后劈叉的时候江深都没想到自己能做的这么轻松。
“非常好。”林老师夸奖他,“回去后每天都要练哦。”
江深点头,他站起来时才觉着有些难受,裤子太紧,刚劈叉一鼓作气下去时没发现,起来才意识到刚才的动作勒档勒的厉害。
谭玲玲看着自己儿子一手捂住下面,一手别别扭扭的换鞋,终于没憋住笑出声来。
江深:“……”
林老师好心的安慰他:“男孩子嘛,正常的,下次换条松点的裤子。”
谭玲玲帮着江深脱了鞋,准备还回去时林老师推了回来:“这鞋就给他吧,回头绑带换一根,能穿一阵子。”
谭玲玲知道她是好心,便也就收了,不太好意思的低声道:“这个年纪小男孩儿,长个子太快,平时穿的鞋都得一直换……”
朝日出门,幕深回家,谭玲玲把江深叫起来时,男孩儿惺忪的揉着眼,他睡着的时还捏着手里的芭蕾舞鞋,现在看来鞋底都有些变形。
谭玲玲拉着他手,问道:“腿疼不疼?”
江深打了个哈欠:“不疼。”
谭玲玲:“都到家了还忍什么?疼就说。”
江深想了想,老实道:“还是有一点的……”
谭玲玲哈哈笑话了自己儿子两声。
回去时江落山已经烧好了饭菜,Tony在院子里雄赳赳气昂昂的兜圈子,看到江深和谭玲玲时张开翅膀用力拍了几下。
谭玲玲进屋去拿鸡食出来喂,江落山看了几眼儿子手里的芭蕾舞鞋没说话。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晚饭,收拾碗筷时狗毛来喊江深去捕鸟,江落山大手一挥:“玩去吧。”
江深跟狗毛走了。
谭玲玲洗好碗,从屋里拿出针线,搬了个凳子坐到院门口,江落山提着炭盆放在了她脚边。
两人絮絮说了会儿话,江落山拨弄着炭火,问道:“学费都交了?”
“交了。”谭玲玲举着针线搔了搔发顶,她找了几条新的缎带,拆了芭蕾鞋上旧的,慢慢缝上去,“咱们还剩多少钱了?”
江落山看着她缝鞋:“钱你就别操心了,我每天辛苦些,今年9月能有个好收成的。”
谭玲玲叹了口气,她低下头,缝着鞋的动作很麻利,但语气却不轻松:“本来能买辆插秧机的……今年四五月你又得累了,腰受得住么?”
江落山:“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受不住的?”
谭玲玲嗔了他一眼:“你呀,儿子也是像你,吃了什么苦,累了痛了都不说。”
江落山笑笑没有说话,他问:“我们儿子跳舞怎么样?”
谭玲玲笑了下:“还没开始学呢,今天就练了什么下腰,拉筋,劈叉?哎呀,我看着都疼。”顿了顿,她才说,“不过深子喜欢。”
江落山的表情又复杂起来,半晌才慢慢道:“你说,咱们儿子怎么突然喜欢跳舞了?又不是小姑娘……”
谭玲玲翻了个白眼:“都什么年代了,不是小姑娘怎么了,说不定以后咱们家还能出个舞蹈家呢。”
江落山边笑着听自家老婆说着“梦话”,边伸出手拨弄着炭火,亮红的星子点点飞起。
似要暖和了这初春的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