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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姚夫子虽然在周家已经住了一个月了,但像现在这样单独同周青梅相处的机会还真是头一遭。他知道周青梅心中最关心的便是自己的儿子,便挑拣着说了一些聪哥儿在书院里的事情。
周青梅果然听得十分的认真,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周青梅将姚夫子推轮椅回他房间后,便要离去。
这时候姚夫子的女儿姚素素也蹦蹦跳跳地过来了。
姚素素看到周青梅,立刻蹦到她怀里,软软喊道:“梅姨。”
周青梅听着小萝莉软软糯糯的撒娇,心都要化成了一潭水,她拿起一方手绢,轻轻擦着姚素素的额头,嗔怪道:“玩得一身汗,怎么都不懂得擦一下?”
姚素素现在也就六岁,别人看她年纪小,以为她不懂,所以常常在她面前肆无忌惮说点以前的事情。因此姚素素心里很清楚,自己的生母因为嫌弃父亲当时落魄,便跟父亲和离,抛下他们父女两,另过好日子。在姚素素眼中,会给她做好看的衣裳,会温柔地给她擦汗夹菜的周青梅更符合她心目中的娘亲形象。
偶尔,还是小孩子性格的她也会暗暗希冀:要是梅姨是她的娘亲就好了。谁也不知道,她可羡慕周聪了。
她眯了眯眼,很享受周青梅带着淡淡清香的手绢在她额头轻轻拂过的温柔触感,她笑得一脸天真无邪,“我下午和静静一起玩耍了。”
静静对于住在周家的小孩子还是比较给面子的,甚至姚素素偶尔爬上她的背,他也不会嫌弃。姚素素又还没识字,对于狼的危险懵懵懂懂的,在她眼中,静静无疑就是一个可靠又好玩的大玩具。
周青梅问声细语地同姚素素说话,之后才离开。
等周青梅离开后,姚素素立刻扑倒父亲的膝盖,她年纪虽小,却很懂事地扑向了父亲没有受伤的那边。
姚夫子看着女儿的眼神是满满的慈爱,“素素很喜欢周夫人吗?”
姚素素重重地点头,掰着手指数了起来,“素素喜欢梅姨,喜欢静静,喜欢安宁姐姐,喜欢慧姐姐,喜欢周奶奶……”她将喜欢的人一个个数了过去,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不过素素还是最喜欢爹爹。”
姚夫子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女儿的开心便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姚素素睁着一双天真无暇的眼睛对他说道:“爹爹,为什么我不能有梅姨这样的娘亲呢?是我不够乖吗?那素素会很乖很乖的……”说到后面,眼眶已经红了红,泫然欲泣的。
姚夫子想起自己那位妻子,也不由在心中叹了好几口气,偏偏在女儿面前又不能表露出半分,只是依旧端着温和的笑容,将话题转移,“素素看来真的很喜欢周夫人啊。”
姚素素重重点头。
姚夫子想起了周青梅温柔浅笑的模样,眼神黯淡了几分。在他当了玉山书院的先生后,一个月至少也能够领十两银子,养家糊口不在话下。加上他膝下又只有素素这个女儿,导致城里也有不少户家中有未出嫁闺女的人家对他趋之若鹜,只是这些人在他心里,终究还是比不过周夫人。
只是……他虽然落花有意,但却不知道周夫人的意思,平时也不好唐突了她,心中不免有些惴惴:即使周夫人有意,周家不愿她再嫁的话,又会如何?
只是姚夫子也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性格,终究还是决定要好好趁这段时日在周家人面前表现一下自己。
姚夫子并非那种很会遮掩情绪的人,他稍微表现一下,大家便基本都看出了他的心思。他终究是读圣贤书的举子,即使想要表现自己,也不敢唐突了周青梅,最多就是言语更加温柔周到,行事越发妥帖。
周李氏看在眼底,倒是给他加了不少的分数。
周慧和安宁则是在一旁抿嘴看热闹,念在三嫂的脸皮很薄的份上,安宁倒是没有打趣他们。
周青梅自然也看出了姚夫子的心思,又羞又恼:她现在可没有这个意思呢!这人可真是……
在周围人的影响之下,久而久之,周青梅的心思也渐渐发生了一些变化。
安宁甚至私下偷偷和周慧打赌,打赌三嫂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拿下,她自己是赌三个月,还直接赌五十两银子。别看姚夫子似乎动作跨步不大,但人家打的就是温水煮青蛙的主意,这点可瞒不过安宁。
周慧想了想,“三婶娘脸皮很薄,我觉得肯定需要个一年半载的。”周慧也赌了五十两银子,她现在攒的银子可不少,称得上是小富婆一个。从中拿出五十两也不算什么。
好巧不巧的,安宁和周慧难得一次的打赌,正好被周李氏给撞到。
周李氏当场直接没收了她们的赌金,瞪了两人一眼,“你们两个真是的,居然拿青梅打赌。”
安宁自知理亏,只是讪讪一笑。
将银子收走后,周李氏才说道:“那我赌三个月到半年之间好了,二十两。”
安宁和周慧眼皮跳了跳。
安宁忍不住说道:“娘,你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是打赌了。”
周李氏哼了一声,“陪你们丫头片子玩一下而已。”
说罢,又招呼安宁一起去帮忙做饭。偶尔,周李氏也是会想要下厨的。
安宁则发誓要为自己和慧姐儿的五十两给讨公道,“娘,那你好歹把钱还我们吧。”她倒不是缺这点钱,不过就是拿来玩笑一把而已。
周李氏撇了撇嘴,“等结果出来后,若是我输了,再把钱给你们。我赢了的话,自然就不用给你们了。”
她心道:这两个傻丫头,居然还要跟她要钱!反正青梅对姚夫子似乎也不是完全无意,等三个月后,若是还没有成果,她直接以青梅长辈的身份成全她也是可以的。怎么算,都是她赢啊!
周李氏颇为自己的英明神武感到自得。
……
时间就这样在姚夫子温水煮青蛙的过程中缓缓溜走了。四月底的时候,碧玉和林嬷嬷一脸焦急地上了周家门。
林嬷嬷脸上再也没有以前那种隐隐高傲的神态,一见面,就对着安宁跪了下来,“安宁姑娘,求求你,帮忙劝劝我家姑娘吧!”
碧玉也在一旁跟着掉眼泪。
安宁被他们这样弄得二丈摸不着头脑――在这两人气势汹汹过来的时候,她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小动作被发现呢。
“你们这是在干嘛?可人怎么了?”
林嬷嬷急得眼眶都红了,“我家姑娘,前天突然一直嚷着要出家当尼姑!谁劝都说不听!”
安宁也跟着惊讶地捂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当尼姑了?可人姐姐回去之前,明明还好好的,那时候她还很开心地表示日后要下帖子请我去玩耍呢。”
她面上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心中其实有几分的明悟:恐怕顾可人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替她父母赎罪吧?安宁惊讶的只是,这姑娘明明一早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决定,偏偏能够忍到现在才爆发。
她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可思议:顾可人,不会是因为怕牵扯到她,所以直到回去后至少半个月后才爆发的?如此这般,根本就不会有人将事情联想到安宁身上。
想到这个可能性,安宁心情不免有几分的复杂:在她同顾可人的交往之中,虽然或许有一分的真心,但终究还是利用居多。利用顾可人帮可欣姐姐找出真相,利用顾可人打击顾越和顾唐氏。却没料到,顾可人却是真心实意将她当做好友,还为她考虑到这些。
林嬷嬷浑浊的眼睛留下了悔恨的眼泪――作为顾可人的奶娘,抚养她十多年,虽然名义上是主仆,但在情感上,她是将顾可人这位主子当做女儿的,偏偏她如今却一门心思地想要出家,说是要为他们这些做错事的人忏悔。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悔意更深――早知道,就应该将事情隐藏得好好的,让可人小姐再也看不出。
面对安宁一脸疑惑的眼神,她又不能说出这真相,只是默默垂泪。
碧玉焦急地看着安宁:“安宁姑娘,我家小姐一直说你是她的知心好友,你若是劝她,她说不定会听你的话!求求你了!”
说罢,她连忙低头,在地上磕头了起来,力道一点都不小,很快额头就磕红了一片。
林嬷嬷也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眼睛发亮地看着安宁,然后跟着碧玉一起磕头。
安宁有心过去看看顾家的情况,说不定还能瞧一把热闹,现在正是很不错的机会。她叹了口气,装作被碧玉说服了的样子,扶起她,“起来吧,我随你们过去就是。不过我也不知道可人会不会被我给劝服。”
林嬷嬷连忙道:“若是能够劝服了小姐,安宁姑娘您便是我们顾家的大恩人。”
安宁心道:这林嬷嬷若是知道我对顾家做的哪些,恐怕到时候会直接将我当仇人看了。
她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她要去州府的话,肯定得跟周李氏说一下。
安宁将原因同周李氏稍微解释了一下,周李氏也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的一个小姑娘,怎么突然要出家呢?”顾可人在她们周家也住了一段时间,虽然是知府之女,但从不盛气凌人,待谁都很有礼貌,因此周李氏对顾可人的印象还是十分不错的。
林嬷嬷和碧玉不好在外人面前直接说出这种家丑,都垂着头不语。
周李氏嘀咕道:“就算想不开,也应该当道姑才是。好好的,当什么尼姑呢!”
安宁站在她身旁,恰好将她的低语收进耳中,差点按耐不住地要笑出声。她娘的关注点简直是……
周李氏看着安宁,道:“那你就过去劝劝她吧。”
安宁严重怀疑,倘若顾可人是要当道姑,她娘就不会让她去阻止了。
林嬷嬷和碧玉也是连夜赶了过来,听闻安宁愿意过去,立即就要出发,全然不顾自己疲惫到了不行的身体。
安宁带上桂圆、以及蔚景和蔚海――这几乎都要成为她出门的标配了,安全第一。
坐上马车后,林嬷嬷和碧玉似乎深怕她们晚到一步就会害的自家小姐削发为尼,吩咐车夫驾车快点,一路上那马车行驶得飞快,荡起了一阵阵的尘土。若不是坐在车内,安宁恐怕都要吃一嘴的黄土了。
原本晚上才能到州府,因为这么一赶路,傍晚时分就已经到了。
一到知府的官邸前,林嬷嬷连忙将安宁引了进去。
安宁走进正堂,便看见顾唐氏一脸忧郁地坐在椅子上,见到安宁后,站起身子,“安宁姑娘,你同小女素来关系交好,还请你多多劝她一回。”
说罢,还直接不顾辈分,向安宁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显然是将最后的希望都压在安宁身上了。至于唐荷花则是在她身后,有些不甘地咬着下唇,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不甘心。
安宁躲开身子,只是受了半礼。这顾唐氏能够引得顾越多年身边都只有一个她,还为了她冷酷对待原配,可不单单是凭借着表妹的情分,那长相也是十分不俗。只是大概是因为被女儿给伤透了心,现在的她全然没有上次见面的风度,神情憔悴,怎么看都是一个为女操劳的母亲形象。
若不是她对顾可欣的母亲,对顾可欣下了那样的狠手,从外貌来看,安宁还真看不出她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
安宁只是对着她稍微寒暄了一下,便被领着去见顾可人。
走之前,还可以听到唐荷花劝慰的声音:“姨母您也别难过,表姐只是一时迷了心智,才会做出这样伤人心的举动,说不定等她过几天清醒过来以后就后悔了。”
安宁嘴角抽了抽――这唐荷花,嘴上是在安慰人,但实际上就是在火上加油啊。
碧玉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只是现在终究还是她家姑娘为大,没空计较。她在心中发狠道:等姑娘醒转过来后,定要告诉她表小姐的行为!这算是哪门子的亲戚啊!
碧玉在顾可人的门口停下,敲了敲门。
顾可人冷淡的声音传了出来,“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想见人。我也不会改变自己主意的,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安宁轻轻咳嗽了一声,“就算是我来了,你也不见吗?”
里面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安宁在门口等了片刻,房门终于打开,顾可人一身白衣,头发直接散了下来,她也不看碧玉,侧了侧身子,让安宁进来,“你怎么来了?”
安宁说道:“想来就来了。”
顾可人直接将门给关上,将碧玉这个她原先的心腹丫头也给关外面,屋内只留下她和安宁两个人。
她门窗都是紧闭着的,这屋子的采光又不是很好,屋内顿时就黑了下来。
安宁道:“怎么不点灯?”
顾可人扯了扯嘴角,“人若是将心给蒙上了,点灯不点灯,又有何差别?”
安宁笑道:“你说话倒是越发有禅味了。”
顾可人看着她,直接在床沿坐下,“我以为你是我的知己,定不会阻止我的。”
安宁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突然想要出家,但还是觉得很可惜。”她的手轻轻执起顾可人的头发,“多好看的头发啊,若是当了尼姑,这满头漂亮的头发就留不住了。既然如此,你何不选择当道姑就好?”
安宁这趟过来,根本就没打算劝服顾可人,在她眼中,顾可人若是当道姑也是好的。若她所料的没错,顾越恐怕这段时日就要倒了大霉,顾可人作为他的子女,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倘若在那之前,直接当道姑,属于方外之人,那么那些对于女眷的惩罚也就落不到她身上。
这整个顾家,安宁也就对顾可人有点怜惜之情,其他人无论落得什么下场,她眉毛抬都不会抬一下,还会在心底叫好。
安宁又道:“这年头,当尼姑可不一定能够清静下来。”她挑拣着说了一些尼姑庵中藏污纳垢的事情,比如一些乱七八糟的庵中,姿色不俗的尼姑甚至会被庵主逼迫着接待王孙贵族,甚至还有公子哥就是好这口,听得顾可人脸色发白。
安宁虽然是夸大了言辞,但也是有几分的事实,周李氏喜道厌佛,平时没少说这些事情来败坏一下佛道在大家心中的形象。当然,安宁觉得道观中也不可避免会有这些问题,大家都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只是她现在可是要说服顾可人当道姑,自然不会说道观的坏话了。
顾可人咬了咬牙,苍白的脸衬得她越发的楚楚可怜,“真的吗?”
安宁用力点头,“你知道,我从来是不会对你说谎的。”
顾可人叹了口气,说道:“我再想想吧。”
听起口音,已经有了松动之意。
安宁赶了半天路过来,又说了这一通话,神色不免带出了几分的疲惫,顾可人将她当做朋友,哪里忍心她为自己劳累,连忙唤碧玉过来,好好带安宁用晚膳后去休息。
碧玉点点头,连忙将安宁安置在顾可人房间附近的客房中。
安宁多嘴问了一句,“怎么你们家小姐的房间里光线不太好?”顾可人作为顾家娇宠的小姐,在顾唐氏心中甚至不比她那儿子差,她的房间怎么看,都应该是好的。
碧玉咬了咬下唇,半响才轻轻说了句:“那是原先大小姐的闺房。大小姐去世后,小姐分外想念她,便直接搬了进去。”
她像是害怕话语被别人听到一样,说得很轻很轻。
安宁瞬间了然:原来如此。
……
她跟顾可人说的那通话,自然会有人传到顾唐氏耳中。
晚膳的时候,顾唐氏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安宁。
虽然说被这么一个风韵犹存的美人盯着是件享受的事情,但安宁对于蛇蝎美人一向无爱,她开门见山问道:“顾夫人似乎有什么想说的呢。”
一个顾夫人,比起对顾可人的可人姐姐,明显生疏不少。但顾唐氏现在可没有心情注意到这些,“安宁姑娘,您为何要让小女当道姑呢?”
安宁早就已经想好了借口:“顾夫人,可人姐姐心意坚定,一时半会儿肯定难以改变她的想法,堵不如疏。在我看来,不如暂时顺了她的心意,等她吃了苦后自然就会回转过来。但是倘若真去当尼姑,可人姐姐肯定是要剪掉三千烦恼丝,反而有诸多不便。因此我才劝她当道姑,即使她过段时日想通了,要还俗也容易许多。”
她这么一解释,顾唐氏立即理解了,脸色温和了许多,还用感激的眼神看着安宁,“还是安宁你想得透彻。这孩子……真是急死我了。我只怕有了这一遭,她日后的名声便不太好听。”
安宁继续道:“我听说可人姐姐现在所住的房间是以前府上那位大小姐的房间。”她刚提到这一遭,顾唐氏和唐荷花都不可避免地变色了。
安宁装作没看到,“如此看来,可人姐姐与她姐姐真是姐妹情深,让人动容。倒不如往外放话,就说她是为了早夭的姐姐祈福,才去当了道姑,日后也不会有人拿这个说嘴。”
顾唐氏一听,觉得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不禁欣赏地看着安宁――这位周乡君真是不负蕙质兰心的评价,可人能够有这样一位悉心为她考虑的朋友,真是好运道。
她感激道:“还是安宁你想得周到,就这样办。”
安宁本来就打算让顾可人这位顾家如今仅剩的良心暂时脱离顾家,所以也不遗余力当说客:“我同云水观的云水道人有过几面之缘,云水道人是众人皆知的得道高人,若是可人姐姐在云水观中,运气好,得了云水道人的缘法,说不定还能成为他的弟子呢。”
云水道人的名声可不仅限于宣州,整个大周都是知道的。能同他扯上一点关系,顾可人日后就等于多了一份保障。
顾唐氏眉眼之间涌现出了喜意,更是直言:“以后安宁姑娘你的事情便是我们顾家的事情。”
唐荷花原本还想着,顾可人一心当尼姑也是好的,正好坏了名声,没人娶她后,她哥再勉为其难娶了她,那还怕顾家不对他们好吗?偏偏好好的主意却被周安宁给破坏了,这让她如何不气恼?
顾可人即使任性耍性子,仍然有人愿意给她铺一条青云之路,这更是让唐荷花愤恨不已。
她忍不住道:“可人表姐真是好运气,有机会聆听云水道人的教诲,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机会?”若是她也能够成为云水道人的弟子,那么还怕没有好姻缘吗?
安宁淡淡道:“我虽然同云水道人有几分交情,但也只能将可人姐姐托付给他,再多就没法了,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脸面。”
当着顾唐氏的面,唐荷花也不敢说出“那就把机会让给我”这种话,只是桌子下的手已经将一方帕子绞成了麻花。
安宁吃完一碗饭,又喝了一碗汤后,便退下去休息去了。顾家对她现在的印象好得不能再好了,现在在顾府中,她一点都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更何况,一位乡君若是在自己的府邸出事,无论是顾越还是顾唐氏恐怕都会吃不完兜着走,因此安宁神色之间十分放松。
顾唐氏在女儿的问题解决后,理智也开始回笼。唐荷花这些天那些小伎俩,在她已经清明了的头脑面前,哪里隐藏得住。
她的眉毛皱了几瞬,随即松展开来,和颜悦色对唐荷花这个别有心思的外甥女说道:“荷花,这几日一直留你在身边服侍,真是辛苦你了。”
唐荷花只当姨母想给她好处,立即乐呵呵道:“不辛苦不辛苦,能够替表姐孝敬姨母是我的福气。”事实上,她恨不得顾唐氏是她的母亲,自己是知府嫡女呢。
顾唐氏声音依旧温和,语气却有几分的不容置疑,“我怎么能够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不让你回去孝顺你父母呢?你来了那么久,你爹娘肯定很担心你。干脆姨母明天送你回去。放心吧,姨母肯定会好好给你准备一份添妆的礼物的。”
顾唐氏话说得再好听,这一番话仍然是毋庸置疑的逐客令。
唐荷花直接惊呆了,她这是要被赶回去了吗?
“姨母,我,我可以留下来的!”她平时心眼再多,也就是十多岁的小姑娘,哪里斗得过顾唐氏。
顾唐氏仍然是微笑的模样,“荷花不必担心,姨母肯定会送你一份大礼的。好了,表小姐这几日只顾着服侍我,想来很是疲惫,你们还不送表小姐下去休息一下。”
唐荷花甚至连多余的话语都还来不及说出,就被丫鬟给强硬地带了下去。
得知唐荷花被送回去的消息,安宁也只是嗤笑一声:“跳梁小丑。”
唐荷花之所以能够认识宣州的一些闺秀小姐,也是因为有顾唐氏这个姨母。等顾家倒了,唐荷花也就不足为虑了。
唐荷花离开的第二天,顾可人也成功被安宁说服了,打算跟着安宁一起去云水观。
顾唐氏担心女儿日子过得清苦,指挥人将女儿一些常用的东西也给一起搬上了马车,顾可人对着安宁还会笑笑,对着自己的母亲反而神色冷淡不少。
顾唐氏心中酸涩,偏偏又无法对女儿解释什么――毕竟她做的那些事情也没有什么好洗白的。
她张了张口,压下胸口难受的情绪,“可人,外头不比家里,若是不开心,就回来吧。娘永远等着你。”
顾可人神情微微动容,最后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亲娘,“娘,你们也好自为之吧。”
话语之中带着淡淡的伤感。
顾唐氏眼眶瞬间就红了。
顾可人转身同安宁上了马车。
这时候,林嬷嬷却突然跑了过来,直接跪在顾唐氏面前,“夫人,求求你救救我家添丁!添丁他被抓走了!”
声音是显而易见的慌乱。
安宁放下了马车的帘幕,对外头驾车的蔚海说道:“上路吧。”也将林嬷嬷的哭诉声甩在了后头。
林添丁被抓了……想来顾家的倒台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安宁转过头,注视着顾可人,顾可人现在所穿的衣服都已经换成了素色――应该说从给顾可欣上坟后,她所穿的都是素色的衣裳。
安宁同她说了一些话后,便安静地坐着,听马车轱辘轱辘前进的声音。
回到开原县后,安宁很快就带着顾可人上了云水观,她原本是打着若是云水道人不同意,就先将顾可人送到别的道观的主意,好歹先有个道牒再说。
本以为得花不少的功夫做功课,安宁甚至还打算送一些现代题目给云水道人,谁料到,云水道人居然一口就应了下来。
安宁惊讶地看着云水道人,随即醒悟过来,“有人同你打过招呼了?”
云水道人只是笑而不语,“虽然我不打算收女弟子,但是收留她是没什么问题的。”
对于安宁而言,这样的结果已经很让她满意了,她郑重其事道谢。
云水道人受了她这份谢意,说道:“你若是真心要感谢我,不如你那工坊中的冰糖,多送几斤给我,让我泡茶喝也好。”他叹了叹,“你那冰糖卖的太贵,我都吃不起了。”
安宁现在冰糖工坊里,一个月大概能出冰糖三千斤,三千斤的冰糖即使一斤卖两百文钱,鉴于数量不够的缘故,仍然每次刚摆出来,就一抢而空,因此她打算等这件事结束过后,就赶紧扩大一下冰糖的规模,好歹得让出厂量达到每个月一万斤。
她微微笑了笑,“等以后,我每个月都让人给你送十斤冰糖过来。”
云水道人这才满意地点头。
在安宁的安排之下,顾可人就这样暂时在云水观中安顿了下来。
……
五月初的时候,宣州知府顾越因为贪污等罪名,全家被抄,顾越和顾唐氏直接被流放,顾家的财产都被抄了,下人也被重新拉去卖了。只有顾可人因为已经入了道门,有了道牒,所以才没有因此被充入教坊之中。她虽然逃过一劫,但唐家可就遭殃了。
唐家虽然没有所谓贪污的罪名,但是却被翻出了十六年前,唐家伙同当时的顾唐氏在顾越的原配顾杨氏药中动手脚的事情,加上唐家没少借着知府的名头作威作福,那些苦主见顾家倒了,一窝蜂地去状告唐家。罪名积累之下,唐家甚至被顾家还要凄惨。顾唐氏的父亲和弟弟皆被判了秋后问斩,顾唐氏的外甥唐建言同样是流放。唐荷花被冲入教坊之中,唐家的下人同顾家的一起发卖。
顾越倒得如此的迅速突然,官场上的人还来不及惊讶,便已经尘埃落定了。顾越的倒下却只是一个开始,陆陆续续的,东坪州知府、宣州巡抚、南海道总督、镇远大将军……一个个官员都被罢黜,官场上等于是发生了六级以上的大地震。
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这些官员甚至还来不及给自己拉来帮手,就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
大周天子凌青恒趁这个机会好好树立威严不说,还敲打了手下这些不安分的大臣和儿子。一时之间,官场噤若寒蝉,基本没有人敢对天子的做法发表什么意见。至于顾越的倒台,也因为有了那些更为重要的官员衬托下,也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很快的,新上任的宣州知府也抵达了宣州。
……
昏暗的牢房中。
顾越同顾唐氏关在同一个牢房中,唐家的人则是在另一个牢房中。
“都怪你们,若不是你们牵连了我们,我们哪里会落到这个下场?”顾唐氏的弟弟顾青山指着顾越夫妻骂道,想到自己秋后就要被问斩,顾青山忍不住将所有的恨意都倾注在顾越和顾唐氏身上,认为自己都是被他们连累的,全然没有想过自己之前仗着顾家作威作福的举止。
顾唐氏和顾越一脸木然地认他们骂着。这些天他们早就已经被骂习惯了,反正两家人都被关在不同的牢房里。
唐荷花则是在一旁嘤嘤哭泣,想到自己再过几天,就要被拉去当妓女,她更是忍不住害怕得直抖身子,对自己的娘亲唐孙氏说道:“娘,救救我!”
唐孙氏自身难保,她看着哭得狼狈的女儿,又看着顾唐氏,眼中是深深的痛恨,“荷花,这就是我们的命!”
唐荷花听了她这话,反而激动了起来,“凭什么!凭什么我都没享受到他们带来的好处,就得受这种罪!顾可人才是他们的女儿!为什么顾可人就没事!”
顾唐氏对自己的命运已经彻底认命,在她所做的那些事情都被翻出来后,她便知道自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她唯一庆幸的是,儿子年纪尚小,所以没被牵连。她最担忧的女儿可人暂时也不会有事。
听到唐荷花居然有意将可人给牵扯进来,顾唐氏眼中迸发出恨意――她、她怎么敢!
若是以前,唐荷花还会被她这样的眼神给吓到,她讨好了顾唐氏这个姨母十多年,换来的却是这种下场,恨意已经将她的心彻底扭曲了,她直接尖叫道:“狱卒大人!她的女儿还在外面逍遥法外呢!你们快去抓她过来!”
狱卒被她的声音给引了过来,眯了眯眼看唐荷花,在她微微隆起的胸部上扫了一圈,“什么女儿?”
顾唐氏见唐荷花真的要把她女儿给牵扯进来,突然迸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力气,扑上去,手通过牢房之间的缝隙,掐住了唐荷花的脖子。唐荷花没有防备到她还会这样,被掐得舌头都吐了出来。
唐青山和唐孙氏在最初的发愣过后,连忙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掰开了顾唐氏的手指,顾唐氏的手甚至已经骨折了,她仍然用似乎要吃人的眼神看着唐荷花。
唐荷花咳嗽了好几声后,才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连忙离顾唐氏那头远远的,抬起一双盈盈美目望着狱卒,“这位大哥,我只是想要告发一下,这顾越在外,可是还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尚未入狱。”
顾越阴沉地看着唐荷花,道:“我虽然入了牢狱,但是在外面还是有几个同窗朋友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唐荷花冷笑道:“那又如何?我的好姨丈,即使你的朋友要为你报复我们这种小人物,我也不怕!反正再惨也是惨不过现在。”
唐荷花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她看着狱卒,声音刻意装出了几分的柔媚,“狱卒大哥,我那位表姐生得国色天香,容貌娇艳动人,胜过我数十倍,若是她进了这监狱,还不是任你搓圆错扁。”
一席话听得这狱卒忍不住心动了起来。知府的嫡女啊!玩起来滋味肯定不错!
顾唐氏再也无法维持原来的仪态,尖叫起来,“唐荷花!你居然敢!”
唐荷花眼睛眯起恶毒的弧度,“我有何不敢!”
“还真是最毒妇人心啊。”一道女声出现在这牢房之中,那狱卒下意识地训斥:“你是谁,怎么进来这牢房之中?”
那带着帏帽的女子拿出了一块的令牌,狱卒一看,顿时恭恭敬敬道:“这位小姐,您有何打算?”
那女子淡淡道:“我同这些人正好有些恩怨,想要了结一下,能给我一刻钟时间吗?”
“当然可以,您请!”因为那块令牌的缘故,狱卒对这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恭恭敬敬到了极点。
顾越则是惊疑不定地看着这女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女子的声音听上去很是熟悉。
唐荷花更是直接跪倒在地说道:“求求你!求你救我出去!我也是和你一样,同顾家是仇人!”她直接将这女子当做了顾家的仇人,只当她是过来算账。
那女子对于她的恳求视若无睹,下一秒,她拿开了自己脸上的帏帽,露出了一张俏美端庄的面容,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顾可欣。
这张熟悉的人却猛地出现在这里,让顾唐两家的人都有一种白日见鬼的感觉,顾越更是面如死灰,“你!你居然没死?”
顾可欣微微一笑,声音依旧如同记忆那般温和,“我还没见到你们死,怎么能够轻易死去呢?”
顾越呆了好一会儿,苦笑道:“没想到我顾越居然是栽倒在自己的女儿手中。”
顾可欣收起脸上笑意,“早在我知道我娘死的原因,我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苍天有眼,总算让我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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