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华高考落榜后,村子里开始有人偷偷议论他,说他脑子出了毛病,高考时不好好答题,尽在试卷上写骂人的话,骂天骂地,谁都骂,连阅卷老师都骂上了,他的脑子出毛病了,这就是精神病。
一开始,只是村子里个别人议论他,后来全村人都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甚至连外村的人都这样说他,他外村的亲戚都听说了这个传言。因为这件事,夏阿姨还跟村里几个女人吵过架,她绝对不允许村里人背后骂她儿子是精神病。
当然,夏华的脑子根本没有病,他要是精神不正常,也不会在广州做那么大的“生意”。
夏华心肠很好,那些背后曾议论他是精神病的村邻,他都没有记恨,相反,还给他们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现在,村子里的人,不管以前诽谤过他还是没有诽谤过他的人,都非常赞成他。即便知道他是走私犯,也没有人笑话他,因为他给村里人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恩惠。
听到王表哥这番话,徐虹也心有感触,她曾经对夏华的落榜也非常关注。
夏华落榜后,徐虹第一时间找班主任打听情况。原来,夏华的作文被评为零分。他的总分距本科线只差两分,如果加上作文分数,应该能达到一本线,虽然距离北大清华的招生线还有差距,可也不会让人过于吃惊。
为什么他的作文被评了零分呢?班主任说他的作文中心思想出现了问题,还是根本性的问题,所以阅卷老师给评了零分。夏华的作文能力并不差,他的作文曾经被语文老师当成范文在课堂上念,他怎么能在高考这样关键的时候犯这种最低级的错误呢?
夏华是学校的尖子生,全校学生的榜样,他的关注度最高。他在高考中失利,他的作文出现根本性问题,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同学们开始议论他,竟敢拿高考作文开玩笑,这不是脑子有病吗?后来,以讹传讹,说他在试卷上写骂人的话,说他脑子出了问题。
可想而知,连夏华的同班同学都讹传他脑子出了问题,这些话再传到他的村庄,夸张程度该达到什么程度,诽谤他是精神病在所难免了。
那个时候,徐虹曾想找夏华谈谈心,她知道他心里压力非常大,可是,她知道他的性格极其敏感自卑,她害怕因此惹他更加伤心,所以就没有去找他。她希望他能经受住高考落榜的挫折,希望他遇挫愈勇,她打算等他回校复读后再写信给他,鼓励他,结果等来的却是他放火自残的消息。
王表哥继续说,夏华烧伤,所有人都认为他这辈子算完了,不仅大学考不成,连娶媳妇都成了大问题。他那半边脸烧得象个鬼样,哪个女人敢嫁给他啊,估计他要打一辈子光棍了。谁都没有想到,他竟然跑到广东干出那么大的生意。
现代社会,男人只有要钱,不管多老多丑都能找到女人,还是找漂亮女人。另外,现代医术非常发达,夏华又有钱,大可以花钱整整容。大家都替夏华松了口气,认为他们夏家不会绝后了,夏华娶媳妇是分分钟钟的事。
王表哥曾经问过夏华,为什么他不花钱整整容呢,虽说恢复原状比较困难,起码看起来不那么难看。夏华却回答说,他要留着那半边脸吓唬人。王表哥后来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马善有人骑,人善有人欺,如果你长着一张老百姓的脸,在社会上天然会被人轻视。
徐虹暗叹,她能够想像出来,夏华带着一张丑陋至极的脸如何在异乡挣扎救生,他肯定遭受了难以想像的歧视和困难。虽然说他通过努力改变了他的命运,变成了大富翁,但是,他的行为是违法行为,他的“成功”事实上是他的犯罪后果。
夏阿姨带着外孙回来了,小男孩还是不服输的样子,大声辩解,指责对方如何赖皮,如何想玩他的玩具。当然,他是不是故意拿玩具显摆引诱对方则只字不提。
夏阿姨要留徐虹三人在家吃饭,她准备下厨做饭,她对梁天雷很熟悉了,知道他是饭店“大厨”,指使他到厨房帮助。
徐虹自然不会留下来,因为夏华淹死的缘故,她总感到有些内疚。徐虹不愿意留下来,另外两人自然要跟她一起离开。
徐虹想看看夏华的村庄什么模样,梁天雷开车在村子里转了一圈。
在她眼前,是一个充满活力的现代化的小村庄,整齐划一的中心街道,街道旁矗立着一根根漂亮的路灯,两边是一溜的公用和商业建筑。有气派的小学校园,三层高的教学楼是村里最高最好的建筑,楼顶还高高飘扬着一面五星红旗,有敬老院,卫生所,粮食加工厂,超市,澡堂等,这几百米长的主街与城镇里那些街道没有多大差别。
谢成杰介绍说,前些年,夏华投资修建了中心街道以及两边的公用设施,这段中心街自发形成一个集市,每天清早,三里五庄的村民都过来赶集。乡里还打算把村子升格为中心村,周围村子都向这里靠拢。后来,夏华淹死,此事就不了了之。
他投资修建的小学是本乡设施最好的学校,乡里为此把村小学升格为附近片区的中心小学,老师和学生数量比以前翻了几倍。夏华还捐给学校一笔奖学金,主要针对困难老师和学生。他犯案后,听说这笔钱让上面的领导给收走了,走私犯捐的奖学金自然不能再发了。
还看到一所气派的教堂。还看到本村的最高政府机关--村委会办公室,只是几间普通房子,与村民自建的房子没有多少优势。
这些建筑物凝聚了夏华曾经的梦想,他希望村民们不用迁移就能过上城里人的生活,有现代化的城市设施享用,有好学校让小孩子上学,有养老院让老人安享晚年,有卫生所让村民生了小病能就近治疗,有适宜的工厂让村民逐渐摆脱田间的劳累。如果他不犯案不淹死,或许再过几年,这个村子就会成为兰马县的明星农村,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样板村。
但是,现在,一切都划上了句号,空有漂亮气派的建筑,寂静无声的小村庄。
徐虹三人很快又返回兰马县城。到了梁天雷的饭店,梁天雷极力邀请二人留下来吃饭。现在正是午饭时间。他叫他老婆到席间陪着徐虹,他和谢成杰喝起酒来。
夏华已经淹死了,谈论死人总是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但是,几杯酒下肚,梁天雷又不知不觉的聊起夏华来,他感慨万千说:“我和道,你们都认为夏华是走私犯,他挣得钱都是违法收入,他淹死了刚好是逃避刑罚。我觉得这样对夏华不公平。
虽然我学问不高,可是懂得一个道理,夏华没有从任何一个老百姓手里夺钱骗钱,他赚的钱都是从关税上抠下来的,说白了是赚国家的钱。其实,关税也是一种税,要说逃避税收就是犯罪,我相信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的私营企业和个体户都是罪犯,税负那么重,哪个生意人不想法避税逃税。就说我的饭店吧,我每年至少要少缴几万块钱的税。”
梁天雷的老婆立即让他闭嘴,骂他大嘴巴,喝多了啥话都敢讲。
“没事,徐虹、成杰都不是外人,都是老同学,谁也不会说我啥。”梁天雷悻悻的回应老婆,接下来又开始讲述他和夏华相遇的故事,他似乎认为徐虹对夏华的事情比较感兴趣。
“我跟夏华一样,都没考上大学,我的学习成绩太差,没有复读,高中一毕业就回家种地去了。很快,我结婚了,有儿子了,到处是花钱的地方,我却没本事,种地种不好,打工没力气,生意没本钱,在家三天两头跟老婆生气。那几年是我这辈子最落泊的时候。
没办法,我买了一辆三轮车,到县城拉客。干那活太丢人了,我都是在城郊拉,不敢进城里,怕碰见熟人。可县城就那么小,还是经常碰到熟人,看到同学们考上了大学,毕业后从事体面工作,我却从事蹬三轮车的下贱工作,我的脸就跟人扇过一样。
那一年夏天,我碰巧遇到了夏华。他来县城办事,没有开车,恰巧坐上了我的三轮车。他戴着大沿帽,还捂着口罩,一身打扮象个港商。我看不到他的脸,根本认不出他。
他认出了我,让我把三轮车蹬到城郊外边一个僻静地方,我停下来,他跟我打照乎。他摘下口罩,我看见他半边脸都烧没了,象个鬼一样吓人,我一眼就认出他。
他问我生活怎么样。我没有什么隐懑,原原本本都跟他说了,我不觉得他比我活得强,即便他再有钱,脸烧得象个鬼样,活着肯定很痛苦。
他问我想不想做点小生意。我说当然想了,不过我连做小生意的本钱也筹不齐。他说钱不是问题,关键我得选好项目。我想了想,我对做饭感兴趣,其他生意都不熟。他立即让我到街上选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