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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琅跪在地上,半裸上身,面无表情,光裸着的后背全是鞭伤,他手中拿着一条长鞭反手抽打着自己后背,一鞭一鞭“噼啪”作响,整个后背血肉模糊,鲜血顺着他的背脊滑落到地上,积成小小的一滩,而他始终不曾有半分疼痛的神色流露出来。
“停。”不男不女的声音响起,水南天轻抬手指将温琅拘起在半空,“今日为何不杀了方景城?”
“回主上话,是我无能。”他的声音机械得没有半分人味在,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
“废物!”水南天手指一捏,温琅痛得腰都弓起,不能说话。
水南天手一挥,温琅重重砸在地面上,扑腾起一地的灰,他撑着身子跪起来,等着水南天说话,水南天冷笑了一声:“方景城中了毒,明日便不能上阵,温琅,明日出战,你若是再敢败阵,本尊便让你知道,蝼蚁死去时,也会有千种痛苦。”
“属下知道了。”
“滚下去。”
“是。”
生前我欠你,死后我护你。
此时的温琅已经全然不记得这句话了,那时候傅问渔他们将萧凤来下葬,他来到萧凤来坟前,手指轻抚过萧凤来墓碑,说出这句话时,站在他身后的人是水南天。
水南天是不会放过萧凤来,哪怕她死去了,水南天也要物尽其用,将她尸体挖出炼成活死人,如水南天所说,萧凤来是他最好用的棋子,萧凤来的身体从小是在水南天的调教下长大的,那是一具最好的器皿,他不会轻易放过。
温琅多绝望啊,他根本没办法对抗水南天,他知道,那时的方景城与傅问渔也没办法对抗他,可是温琅多渴望至少在萧凤来死后护得她安宁,她说,她很怕,怕死后也逃不过水南天,她怕了那么多年,活着的时候始终只是水南天掌中玩物,连死后也怕依然成为他的工具。
唯一能替她做的,便只有代替她,哪怕她已经死了,已经没有知觉,不能再知道自己做了这些,但温琅依然愿意替她受这些难,总是自己欠了她太多太多,对不住她从始至终的情深,对不住她一再救自己,那么,替她去成为水南天的傀儡,将这副残躯供他驱使,又有什么不可以?
就当是保护她,尽管保护的,只是她一具完整的尸体也是好的,也能令温琅觉得稍感心安。
从此他再不记得过往事,再不记得他曾是风流无双的温太子,也不再记得那些旧友情谊,他甚至不再记得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不再记得萧凤来,他不再有自己的思想,不再有自己的感情,他成为水南天掌心之物,由他操控,供他利用,不会升起反抗的念头,不会再记得,是这个人,将所有的人都拉入一个巨大的痛苦漩涡中不得解脱,是这个人,将祈国一手毁掉,让温琅这个祈国皇帝终失国土。
从此,他再不是温琅。
所以他次日便能听令领兵,趁方景城中毒未解之时,大举进攻,眼中的仇恨比之那日更盛,亮如星辰,闪着点点冷光,他不再认得当年旧人,他只是,水南天的傀儡。
傅问渔不会武功,所以花璇与毕苟护在她身侧,她看着温琅挥动着大刀如一个真正的敌人那般,疯狂地杀过来,流七月与杜畏都拦不住他,他有着要杀尽自己这方所有人的狠毒之色,好像,大家都是他的仇人。
傅问渔遥望着他,眼中没有泪,只是心里苦得不能言语,最终,水南天到底是没有放过任何人,就连温琅,也终于落入他手里。
“小姐,温琅怕是认不出你来了,你这般前去太危险了,少主醒来会怪罪我们的!”花璇拉了拉傅问渔的缰绳,想拦住她。
傅问渔只是对她道:“没事的。”
“小姐啊,你清醒一些,就算你到了温琅跟前,他也只会杀了你!”
“他不会的。”
傅问渔一向很少失去理智,甚至是事情发生在她至亲至爱之人身上,她也能清晰有条理地做出判断,她从来不会让情感占据上风,这是她这么些年来一直能活下来的根本原因。
可是,今日她好像失了理智,没有条理,她坚定地认为,温琅会醒过来,哪怕这想法荒谬得她自己都不信。
她驱马向前,向后扬起的衣裙与这战场不相符,太过柔弱,像是任何一个人的铁蹄而过都能将她碾碎一般的柔弱,白色的长发是她的标志,向后飞起时,像有一首挽歌缠绕在白发如幡上一般。tqR1
她终抵温琅面前,也如花璇所说那般,温琅已经不记得傅问渔了,所以他劈刀而来,誓要将傅问渔砍死在这里一般,傅问渔弃马跌在沙土里,温琅依然紧追不休,滚刀向下,毕苟手中的暗器打落温琅手里的刀,一边护着傅问渔,一边拦着温琅,温琅却像疯了一般将毕苟和花璇打成重伤,只是盯着傅问渔,一心一意要杀了他。
“杀了白发女人,杀了白发女人,杀了白发女人……”在温琅的脑海里,一直有这样一个声音,这是水南天的声音,这是他给温琅下的指令。
所以温琅便向白发的傅问渔冲过去,手中的刀已经脱落,他又翻出了那把快要把方景城置于死地的短刀,依然绿幽幽,隔着很远都能闻到刀上淬毒的腥臭味,他也不知是怎么摆脱了花璇与毕苟,挥着刀便要杀了傅问渔。
傅问渔忽然不再躲闪,那时她正跌在地上,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温琅神色狰狞地向自己举刀刺过来,一动不动,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用力地看着他的眼睛,她不信,温琅会杀她。
“温琅,我是傅问渔啊。”傅问渔轻声道。
傅问渔。
也许是她的眼神过于坚定,过于明亮,也许她声音过于温柔,过于哀伤。
温琅的脑海中好像有一根弦轻轻动了一下,一些残破的画面挣脱了束缚在他脑中横冲直撞。这好像是对他很重要的一个人,很重要的一个名字,好像与这个名字有过很多故事,重要到能让他自灵魂最深处挣扎出一点点原本属于自己的思想。
所以温琅满是仇恨和杀意的眼神微微晃动了一下,脑中好像闪过一些画面,混乱无章,有傅问渔笑得明媚时的样子,也有傅问渔白发皇后嫁给他时的样子,还有她白发白雪难分,静静地躺在长椅上安睡的样子。
他的动作突然慢下来,刀子扎在傅问渔脸旁边的地里,奇怪地看着傅问渔,觉得这个人他认识,又觉得这个人他不认识,这个人好像很重要,又好像是他必须要杀的人,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实,哪个是虚幻,他痛苦地皱着眉,自喉间发出古怪的闷哼声。
但也只是一下,这一丝半点的理性立刻被汹涌而来的痛苦淹没,他紧了紧手抽出短刀,抵在傅问渔的喉间,傅问渔不闪不避,也不怨温琅依然要杀她,她只是很难过,到最后也没有保护好身边的人,没有保护好温琅,她用尽一生智慧,穷尽一身力量,最终好像,依然失去了所有。
方景城中毒病危,温琅迷失神智,沈清让不得轮回,天下还是要乱的,好像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了,这样的绝望感让傅问渔险些崩溃。
所以她的目光有些散,静静看着温琅时,过于痛苦如刀绞的感受使她眼角溢出泪来,她说:“温琅,你不记得我们了吗?”
温琅的头痛更剧,好像是要炸开一眼,眼中一下子清明一下子混沌,他握紧了的刀子就在傅问渔脖子上,轻轻一划就能杀了她,可是他的手抖得厉害,怎么也划不下去,眼中渐渐有了猩红的颜色,血丝密布了他整个眼睛,瞪得很大,显得极为可怖,也极为可怜,他死死地看着傅问渔,时而觉得她亲切,时而觉得她可憎。
他觉得,他的头快裂开了,痛得快要死掉一般。
一个声音一直在说:“杀了白发女人,杀了白发女人,杀了白发女人……”
另一个声音只是温柔地说:“温琅,我是傅问渔啊。”
两个声音在他脑海中来回纠缠,他像是被拉扯着的一具木偶,马上就在碎成两半,他抱着头在地上翻滚起来,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等的便是温琅失神这一刻,已准备多时的杜畏与流七月从后一掌打晕了温琅,怕他再有反抗甚至直接用绳子将他捆了起来。
毕苟与花璇连忙扶起傅问渔,问她有没有受伤,又仔细检查她是否中毒,忙活了半天才问:“温琅这到底是怎么了?”
傅问渔望着被杜畏与流七月扛下去的温琅,似一声叹息一般:“离心蛊。”
“什么?就是之前蕉美人中的蛊吗?”花璇低呼一声。
傅问渔点点头,花璇骂道:“就算将水南天千刀万剐了也不足以泄恨!”
“敌军主帅被擒,这场战事,我们赢了,叫杜畏收拾战场吧。”傅问渔低声道,翻身上马,他们赢了,以及,他们救回温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