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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归》第三卷补天裂第一百四十七章 传金柝(十)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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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夏季暴雨,一下就持续了三天。

站在合河津渡口之上,脚下黄河,水势大涨,崩腾咆哮,翻卷激荡。浩浩汤汤,让对岸景象都变得遥远了许多。

大雨仍然在接地连天而下,合河津渡的留守军马,都缩在营地当中不出,水势在营中都积潦了起来,人人俱是叫苦不堪。

合河津渡是鄜延军军资补给的重要通路,沟通黄河两岸,所以守军自然也是鄜延军中人。

刘光世自然不会不看重这个要点,留置的军马颇为不少。足有六七个步军指挥在这里结寨而守,外围羽翼还有折家军一个指挥的轻骑以为哨探遮护,已经算是守护相当严密了。

鄜延大军四万向东挺近,每日里要从黄河对岸转运而来的辎重粮秣就是一个相当大的数字。任何时候这个渡口都显得忙忙碌碌,几千民夫,数百车辆在渡口上上下下进进出出,一副军兴之际喧闹的模样。

这场雨势空前的暴雨到来,黄河之上怒涛翻卷,狂风嘶吼。合河津渡的转运功能顿时就停顿了下来。钉封拘刷而来的上百条大小渡船,半在东岸半在西岸都下了加倍的啶石以避风涛。

西岸的辎重民夫过不来了,而东岸那些民夫车辆也全都积累了下来,如此大雨不能让民夫们在野外露宿将就,也只能挤入营寨之中。原来布置合宜,方便进出作战的渡口各处营寨,被挤得满满当当,加上大雨如注,营中潮湿泥泞,日子过得算是苦不堪言,不过也只能熬着。祈求这场大雨早些停歇下来,不然潮湿泥泞之下,单单是引发疾疫一事,这几千守军民夫就承受不起!

不过稍稍让人放松的就是在这大雨之中,正常军中巡视哨戒之事可以稍稍缓一些了。就算运道不好还让军将强令出去哨戒或者上寨墙值守,都大可以躲躲懒,军将多半也都懒得去计较。

半个河东在这场大雨之下几乎变成了泽国,也实在很难想象会有敌人大军在这个时候打上门来。

虽然孤悬在东面的鄜延军主力这些天也断了接济,不过想来也是安全的。一众负责后勤转运和守备合河津渡口的军将官吏,都只是在这大雨中咬牙苦挨。只盼着天日早些放晴,地面早点干爽,然后赶紧恢复对大军主力的补给。

等刘将主在合河县治站得稳了,总要寻个由头,离了这个苦地方,回转黄河西面,好生歇息一阵。谁愿意和女真鞑子打仗,谁就尽管去,别算上俺就是!

大雨下了三天之后,合河津渡几千军士民夫也都生生忍受了三日,这雨势还是无休无止也似,拥挤的营地当中人人又是疲惫又是焦躁,营中架都打了几十上百场了。人人都是咒骂,这日子什么时候才算是个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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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河津渡一处营寨的寨墙之上,一名军士披着蓑衣,只是懒洋洋的走动。蓑衣之下,是一身皮甲,又未曾硝好,潮湿天气中只是泛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鄜延军一下全军压上,声势是颇为壮盛了。结果就是临战军资不足,这些守备后路的军士们多半都是靠这等新制皮甲凑数。

军械甲胄如此,这几年操练也颇为有些荒废,加上这等天气。这名三十许岁的军士精神自然萎靡至极。

站在寨墙之下左右张望,背后黄河上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对岸景象。而前方远处扎营的折家军那个骑军指挥,也退回了岢岚水北岸地势较高之处。原来每日向东张开的骑军哨探警戒,本来折家军就做得有些三心二意,现下更是借着这场雨势,全部收了回去。

这件事情,倒也不能怪折家军上下。鄜延军与折家军之间所谓联军而战,本来就有些磕磕绊绊。鄜延军想独居大功,以折家军为辅助打下手的位置。渡河运来的辎重粮秣,因为本来就不甚足,在这上头提防折家军分润极紧,让折家军所用辎重粮秣都是从河外三州运来。

两军相处若此,若说折家军想看着鄜延军大败亏输,至少绝大部分折家军中人还不至于。可要说为鄜延军主导的这场东进战事有多卖力,那也是绝无可能了。

黄河水运暂时阻绝,折家军又移营到岢岚水北面。合河津渡口左近要害之地,就是这孤零零的鄜延军一部而已。

不过仍然甚大的雨势,还有泥泞难行的道路,让身在其间的鄜延军军将士卒民夫,却有着足够的安全感。如此天候,且刘将主都打到了合河县治,离宜芳不过百余里路程。侧翼还有折家军放着,背后就是陕西,还能出什么意外?

这披着蓑衣军士只是随意扫过周遭这片雨幕中的景象,就只是懒洋洋的打着哈欠。他本来是守寨军,轻易不得拉出去做野战的。平日里带着家眷只是依着寨子做农活居多。

人虽然站在寨墙上巡守,心思却全飞到了河对岸自己的家中。

河东大雨如此,鄜延那里不知道有没有受影响?夏季雨水多,麦子长势可是大受影响,要是再如河东一般,那一年收成就得泡汤!

刘光世将鄜延精壮驱而上阵大半,现下田里都靠着一帮老弱妇孺,抢收抢晒还不知道赶不赶得及?

直娘贼的,渡河临阵,拿得还是往常守寨的六成饷。犒赏都是空口许的,谁知道回去能不能瞧得着。麦收再有影响,说不得就要跟着商队去西贼那里搬两趟盐了。这行当虽然能见着几个辛苦钱,可真是鸟苦!夏天穿沙漠蒸晒得人都干了,冬天走的话却又冷入骨髓。那一趟跟着去搬西贼产的细白精盐,不丢几条人命下来?偏生他们这些军汉家中这等精盐从来是吃不上的,而那些将主们,据说这等精盐就是用来漱口,沾沾唇就直娘贼的吐了!

这军士在刺骨冷雨中冻得直打哆嗦,越想越是鸟闷。忍不住就是琢磨,雨势稍小,黄河上面平静些了,是不是寻条野渡上小船,直娘贼的逃了算逑?反正现在种的田也是寨主的,收成要交到六分,换个寨子横竖都逑一样,这些将主到到哪儿寻俺们一家去?

不过这些野渡小船也是黑心,将人从西望东运过河,不管军士还是民夫,是个人就要两贯足文!这价钱实在咬手,让人难下决断。好歹自家不用顶在前头列阵而战,合河津渡这里还算平安,再看看且说话!

动了要开小差的念头,让这军士忍不住又有些惭愧。

自家在鄜延路已经是几辈子的事情,不要说对着西贼左厢神勇军司长达几十年的互相征战厮杀,父亲一辈给选到横山,选到熙河,与西贼野战争雄也不在少数。陕西男儿,甚么时候不是与外寇厮杀到底?西军历史上几次惨败,关西男儿往往拼杀到最后一人,降敌则寥寥。军报之上全军覆没四个字固然悲惨,但是也自有关西男儿的一丝悲壮气在!

不过这一二十年来,原来往往身先士卒的军将,现在养尊处优的居多,身临前敌的越发少了。忙着聚敛田土,回易生利。每当临阵,瞻前顾后的也多了。比如这次,女真入寇,西军大队就只是观望,而刘将主虽然渡河,但也从来没指望和女真真个厮杀,就是想拉出阵势逼这些鞑子去寻燕王拼杀!

将为军中胆,军将气衰,心思纷繁,指望关西男儿再在他们麾下拼杀到最后一人,那就是自然不现实了。

这军士说不出什么明白的大道理,只是觉得为这样的将主拼命厮杀争权夺位着实有些不直。想开小差又一时下不了决心,在寨墙上走来走去,只是觉着苦恼。

冷雨沥沥而下,虽然没有前两日那么暴烈,不过在雨中呆得久了,回过神来已然觉得是冷入骨髓,哪里还像是身在夏天?

这军士猛打几个喷嚏,咒骂两句。

“直娘贼,先回营中灌两碗热汤要紧。要是病倒,不管守在这儿还是回乡,哪有气力坚持下去!实在不成,晚上寻个没人处找三文钱掷一把,纯就留,浑就走。没鸟功夫只情折腾自家!”

就在这个时候,雨幕当中,隐隐有声响从远处传来。

这声响就如雨势一下转急,万千狂暴的雨点又在敲击着泥泞的地面。可是回顾左右,雨势也未曾增大半点。

这军士疑疑惑惑的站定,向西面声响远远传来之处望去。寨墙上零星值守的其他军士,也如他一般动作。

这样的疑惑观望,并未持续多久。

绵绵冷雨当中,岢岚水南面。突然无数黑色矗旗,就出现在天际之间!

无穷无尽的女真鞑子骑军,就在这些不详的黑色矗旗之下,人马都喷吐着长长的白气。随着奔腾咆哮涌向黄河的岢岚水,同时席卷而向合河津渡口!

女真鞑子来了,女真鞑子来了!而且一下就是席卷整个鄜延大军的后路!这些女真鞑子,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那些折家军到底在做什么吃的?

这场大雨,带给了鄜延军虚假的安全感。而这些女真鞑子,却冒着这样狂暴的雨势,连夜奔袭,直击要害!

这样的敌人,可笑刘衙内还想纯用军势将他们吓退!

披着蓑衣的军士呆呆抬起手来,指向天际边不断涌现的女真鞑子大队骑军,指向那一面面吸饱了雨水的黑色矗旗,指向那一张张疲倦但是狰狞之气却丝毫不减的胡虏面孔!

关西腔的示警之声终于在各处凄厉响动。

“鞑子来了!鞑子来了!”

各处军寨之中,告急金鼓之声顿时响彻雨中。而挤得满满当当的营中,就如军将士卒拼命朝外涌出。衣甲不整的军将不及披挂,就在大声号令,指挥麾下士卒涌上寨墙,死守到底。

虽然鄜延军渡河以来表现实在算不得好,可是毕竟还是大宋强军西军的老底子之一。谁都知道,要是这合河津后路被切断,四万鄜延军就没了退路,困在群山之中,接济断绝,军心就不可收拾,说不得就是全军覆没之局。

这个时候,就算是再惊惶恐惧,也只有凭着营寨打到底!

那三十许的军士看着营寨之中军将涌出,大声号令指挥。适才就想跳下寨墙寻路而逃的念头顿时就烟消云散。

关键时候,这些关西中层军将还没丢了他们的职责,还在努力组织起抵抗。他们表现如此,关西男儿又如何不能追随他们死战到底?

可在有人挺身而出之际,营中又发出了鼓噪之声。就见有的营幕中涌出了随军而来的多少官吏。他们或者是押送粮草而来,或者是交割征发的民夫而来,或者是管理往来渡船的,还有些干脆是看到鄜延军军势如此,过河以一个随军参赞的身份来捞军功的。

此刻大地摇动,四下都响动着金鼓之声,一声声关西口音凄厉的鞑子来了四个字响彻四下。背水迎敌,折家军又在岢岚水北。这些人不管不顾的,就撞出营幕,要抢路而逃,只要能上泊在岸边的船渡向西岸,那就安全了!

夺路而逃的不仅仅是这些文臣,还有不少军将模样的人物。在袍泽们大声号召组织士卒依托营寨而战的同时,这些军将却在夺路而逃!

这些军将或者是将门子弟,自小养尊处优,秉承祖父余荫得了军中差遣。但临危局,就显出衙内本色,半点也想不到持戈而战,只想保全自家身娇肉贵的性命。或者虽然有战阵经验,但是刘光世掌鄜延军以来所作所为,寒了这些军将的心,就从来没有打算过为刘光世拼命到底。更有的人是见到别人既然逃,俺也就逃。

不管什么理由,这些人就丢弃了军将职责,抛下了他们统带的关西儿郎!

如此多的大人物临阵而走,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营寨顿时就告崩溃。多少民夫哭喊奔走,在营中互相践踏,互相争路,绝望呼喊之声,响彻云霄!

一名军将看着这般景象,狠狠就唾了一口:“直娘贼,有死而已,逃甚鸟逃?丢了这里,东面四万弟兄怎么办?”

可他的喝骂之声,给淹没在这样的慌乱崩溃的景象当中,又有几人听得见?那些弃军而走的家伙,就算听见了,难道就会稍稍停顿不成?

那军将喝骂之后,只是仰天长叹一声:“刘衙内,你将鄜延军带得好!”

刘光世掌军以来,威福自专,克扣军饷以自奉奢华,且不亲士卒。一时间又不论良莠驱赶尽可能多的军马渡河而战。鄜延军的凝聚力在他手中已然降到了最低。最根本的是他出兵本心根本就不是好好与鞑虏厮杀一场,只是存着捡便宜的心思!

统帅如此,军心自然就是一盘散沙。而女真鞑子也的确出奇的强悍,如此大雨仍然强袭,以最大的突然性出现在这一盘散沙一般的后路军中,于是不曾接战,满营就告崩溃!

那军将操起一杆长矛,大步挤开人潮向寨墙走去。

“直娘贼,不能丢了关西男儿的脸面。总要有人不能背对着这些女真鞑子死!”

崩溃逃散的人潮当中,零星关西男儿就逆流而进,涌上寨前。而那个披着蓑衣雨中值守,还动了开小差心思的军汉,也只是轻蔑的回头看了那些夺路而逃的贵人军将们一眼,就握着长矛,坚定的站在寨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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