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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当中,上百军士涌出营帐,冲上寨墙,一架架强弩张开,锋矢映着火光,指向寨外。
而史大郎更是半截身子都探出了寨外,只是死死的看着那直冲而来的七八骑。
在这七八骑身后,果然有数十点火光跟着追逐而来,将要进入军寨弓弩射程范围之时,渐渐停步,只是在那里盘旋。
转眼间这七八名骑士就已然在寨墙火光下看得分明,一身女真甲骑装束,满身淤泥血污,还有人受伤,横担在马背上。当先骑士不过二十六七的岁数,面目轮廓分明,双眉高高挑起,见着寨墙上数十弩机指着,寨门没有半点打开的意思,恼恨的狠狠一扯缰绳。
在寨壕之前,战马就高高人立而起,长声嘶鸣。
“俺是安边城出身的魏大功!十五岁就入环庆军中!现下为燕王所部军将,直娘贼的给俺将寨门打开了!”
史大郎不识得他,一直紧跟在他身边的那都头是个老兵油子,交游广,识人多,耳目灵。此前也在环庆军中顿过,后来因为耍钱关扑输了,还不上帐。自家又是孤身一人,跪下来朝脚上草鞋磕个头,潇潇洒洒走他娘,又到鄜延军中吃上了兵饷。
当日也依稀听得这个魏大功名声,在环庆军中马战步战都是甚强,十八岁就能为硬哨出阵,一次带回来四个西贼首级。不过家世太低,父辈是刺配而入西军当中的,到哪儿都给人看低一层,怎生都升不上去。
虽然听过声名,不过他却不认得魏大功到底长成什么模样。听到燕王两个字倒是动了心了。
这都头虽然和史大郎交好,实在拉不下脸来自家就跑。但是能有一线生机,如何不愿意去抓住?燕王要是真的出手相救,说不定还能逃出生天去!
当下他就对游移不定的史大郎道:“让他们卸甲除兵,走进来便是!几十把弩机指着,还怕他们翻天不成?总要问问是什么鸟事!”
史大郎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这七八骑来得甚是蹊跷,还打着久闻其名的燕王旗号。他也实在想问个究竟,而且大家都是准备等死的了,就算放这七八个人进来,自家这些人再不成器让他们为内应夺了寨子,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也只能死一次而已。
当下史大郎就大吼出声:“卸甲除兵,下马走进来!要是有半点不对,将你们射成鸟刺猬!爷爷反正是准备拼死,多几个自家送上门来垫背的倒是便宜!”
魏大功在马上嗤笑一声:“直娘贼的鄜延军果然还是这么好的胆色!”
一句话说完,魏大功就干脆利落的跳下马来,丢下全部兵刃,飞快的卸下身上甲胄。身后几名军将也是有样学样,各种零碎玩意儿丢得到处都是。
看着这七八个人扒得就剩一身麻衣中单,寨门才缓缓打开,魏大功毫不犹豫跳入面前寨壕之中,又手足并用的爬将上来。其余几人也都跟上,只留下一人照顾还担在马背上的伤者。
一入寨门,就见寨墙上,寨墙下,数十把弩机指着自家几人。更有一队军士持着长矛环逼。这些军士虽然衣甲不整,也再没有什么高昂万分的士气,军中约束也近乎全无。不过每个人神色之中,还能看见就守在这里安然就死之态。
魏大功忍不住就在心中暗赞一声。
鄜延军中,果然还有几根硬骨头,没丢光西军老底子的脸。俺拼死走这么一遭,来得不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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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折可求逃走的消息传来之后,萧言几乎是毫不停顿的就派出了这些军将,争取与杨可世取得联络,引领鄜延军钻隙撞出条血路来。同时挥军而进,猛攻当面女真鞑子防线,吸引女真兵力。
而魏大功一干人等,就立即出发。终于在这败军之际,赶到了此处军寨之前!
魏大功早就盘算得明白,要是从南面钻山绕路而走,等赶到的时候,说不定只能为杨可世拣骨了。既然已经是冒险,就不如冒点大的!
装扮成女真游骑,先牵马钻山越过女真鞑子在宜芳以东群山之间的连绵军寨。然后就放胆直行,沿着大路向着鄜延军方向直进!
女真鞑子本来是向东打,燕王一旦反攻必然又要牵动女真鞑子向西转回去。自家调度就要纷乱忙碌成一团,到处都是兵马往来,传骑穿梭,自家一干人等,也许就能瞒哄得过去!
魏大功最先请缨而出,隐然就是此次西去冒险诸将的首领,萧言更是畀以全权。他一旦决断,这些军将既然也请命而出,性命都已然置之度外,如何又不敢陪他拼这一场?
千辛万苦,牵着坐骑穿越宜芳以东群山之后。诸人再难行的道路,也只是要将马牵过去。自家饿着肚子,也要将坐骑喂饱。沿着此前往来哨探传信的哨骑开辟出来的通路,用几日时间隐秘穿过女真鞑子的防线。出山之后,就是豁出命去的一路向东狂奔!
合河以东是不是还有鄜延军人马,魏大功并不知道。现在女真鞑子是不是已然扫荡蔚水河谷,鄜延军是不是已然全军覆没,再无半点余烬,魏大功同样也不知晓。他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而已!
但想名标凌烟阁上,岂有轻而易举得来之事?
最终魏大功他们还是暴露了形迹,为女真一队游骑截住。幸得天色已然入夜,魏大功一行人且战且向东走,折损将半,而女真鞑子死死咬住不放。双方前后追逐而入一处空出来的山道之中,而就在绝望之际,却看见眼前一座军寨伫立,仍然控扼住这个山径,而军寨之上,飘扬的还是鄜延军旗号!
也许是燕王带领俺们,拼死奋扬,竭尽所能。所以这老天也终于开了一条微小的眼缝!
如此成功可能不过一两成顶天了的冒险之举,终于功成,居然撞见还有完整的鄜延军。而这条山径又正好在女真军马往来调动之中空了出来。饶是以魏大功的豪勇坚韧,走进军寨的时候也差点就是腿一软,恨不得就跪下来焚香祷告,感念这贼老天的庇佑!
若是萧言在场,说不得就要嘲笑魏大功最后关头露出来的软弱。
这贼老天有什么好感念的?只有自己拿出了十二分的气力,将自己压榨到了极限,将什么都拼了上去,他才会最后给你一条出路!
魏大功终究没有露出软弱之态,而是站定长喘了两口气,忍住疲惫紧张之后骤然放松眼前冒出的一片又一片的金星。
“此间将主何在?”
史大郎早就自寨墙上而下,自环逼的长矛阵列而出:“俺便是此间将主,你说是奉燕王号令而来?”
魏大功哼了一声:“这些先不提,现下鄜延军情形如何?”
史大郎本来还想继续盘问魏大功等人身份,不过火光映照之下,这七八名汉子浑身血迹污泥,卸甲之后身上都有新鲜伤痕。血都洇透了中单麻衣。却人人还是站得笔直,满面都是急切之色。
这些时日,史大郎看惯了鄜延军崩溃之后诸人的麻木混乱,就算是这个军寨中大家都准备留在这里就死,但眼神中也没有半点神采。就是送命而已,大家只是懒得逃了,丘八军汉,死在哪里不是一般?至少寨子里还有吃有喝,不用在逃命途中被女真鞑子追上来如猪狗一般砍杀,更不必溃入群山当中,最后饥疲而亡!
可是在这七八条汉子身上,看到的却是不屈昂扬之态。纵然才从生死一线中挣扎出来,却没有半点软弱放松,只是将这点艰危,视作等闲。而什么样的遭遇,也不会让他们放弃希望!
萧言一路行来,都是如此。而主帅如此,如何又不能潜移默化的影响到麾下这群一心想建功立业的军将?
史大郎情不自禁的就马上回答了魏大功的问题。
“直娘贼,还谈得上什么情势?刘将主都已然逃了,俺们身后合河中军彻底崩溃,四下逃散。俺们这些顶在前面的军汉,就被丢在这儿!俺们也不想再跑,弟兄们死就死在一处也罢。东进女真鞑子也懒得和俺们拼命,转而向其他打通的道路方向去了。贼厮鸟,俺们想最后拼死,都不得一个痛快的!”
魏大功猛然瞪大了眼睛。
此前前来,得到的最新军情,就是折可求已然逃奔。在燕王等看来,已然注定了鄜延军全军败没之局。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对刘衙内看好的。
可再没有想到,刘光世居然也步折可求后尘,弃军而逃。而且折可求好歹还将他折家子弟兵带上了!
如此方面重将,如此百年西军!
魏大功猛然抢前一步,周遭长矛顿时一挺逼了上来。魏大功却瞧也不瞧那些明晃晃只在他胸前画影的锋刃。双眼通红,大声吼道:“那杨可世杨将主何在?”
魏大功这一声怒吼,震得身周军士都是一抖。连史大郎都情不自禁的退了半步,站定之后才觉得有些丢人。在魏大功的气势之下,史大郎也不敢迁延,赶紧回答。
“俺此前只听说杨将主赶回西面黑茶山一带,据守后路,遮护合河。可刘衙内逃走,全军大崩之际,谁还知道杨将主何在?”
魏大功重重一握拳。
不管是合河还是此间,虽然还有零星军寨据守,大量军马想必已然崩溃,再无人约束得起来。就算他们出而尽力搜拢残兵,可没有尚且整然之军作为骨干,如何能冲突而出?
就算东面女真兵力其实空虚,更有大部已然为燕王所卷动攻势牵制。可是绝不是一马平川,绝不是他们搜拢点残兵败将就能冲突得出的!
且魏大功自有雄心壮志,冒死冲突而来,难道就是为了裹挟一点败军狼奔而去,对重整河东西翼战线,派不上半点用场么?
现在唯一指望,就是那向来有能战坚韧之名的杨可世!
他猛的一点史大郎:“既然若此,那你有没有胆子与俺们引路,带俺们冲突过去,去黑茶山一带,寻杨将主所在!俺奉燕王号令,折可求弃你们而去,刘衙内不顾而走。只有燕王,遣俺们来救鄜延军,带你们冲出一条血路去!”
史大郎愕然立在那儿,周遭军士,也皆是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燕王要伸出援手?燕王要救俺们鄜延军?
鄜延军东进,可是对燕王没安着什么好心!
且燕王如何来救鄜延军?宜芳那里,还有岢岚军那里,女真都布下军马,阻挡燕王所部西进。如此天候地势谁心里都明白,若不遇上折可求和刘光世这般人物,封锁山间道路的强固军寨,哪里是那么容易打得开的?就是燕王真的高风亮节想来救援,又哪里伸得出手来?
震惊和不敢置信之余,却有一种莫名感动油然而生。
俺们自家将主,脚底抹油便溜。同根同源的西军各部,现在在大河以西不知在做何事。几万鄜延军汉,就被丢在此间,浑没有人将他们的性命当成一回事!
军汉临阵便是卖命,这道理人人都知道。只是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直是将俺们军汉的性命当得太轻贱了一些。直是将这个百年西军,也当得太轻贱了一些!
当在这似乎被所有人都抛弃了的时候,不管是真是假,那位一直为西军上下或分明,或隐晦,一直觉得有些敌视的燕王,却遣人前来,说要拯救鄜延军。却只有这位燕王,还念着这杯丢弃在群山之间的几万关西儿郎!
迎着魏大功利剑也似的目光,史大郎就觉得胸中翻腾不休,不知道为什么样的情绪所驱使,就想上前开口大吼一声。
“俺引你们前去!”
在他将动未动之际,一直在他身侧的那名都头抢上前一步,缓缓开口动问:“你说燕王所遣,凭证信物呢?”
魏大功不耐烦的哼了一声,伸手扯下背后一直背着的皮筒,劈面丢给那个都头:“只管将去看!燕王所书诏谕,所用印信,所发大令,西府与鄜延军所约传令牌符,样样俱全............早些验看,早些出发。俺们可没那么多时间只情耽搁!”
这都头已然有将近四十的年纪,平日里就是个老兵油子的模样,什么时候都是笑嘻嘻的。史大郎其实性子略微有些急躁,也不大会弄钱施恩于下,还能将麾下军心团得甚紧,多半就靠这个都头在其间周旋。
这个时候,一向笑脸常开的老都头满面都是苦涩情态,接过皮筒也不打开,只是叹息一声。
“............这些俺们也看不懂,也验不来。这都是中军那些参军该干的活计,现下鄜延军哪里还有中军了?燕王是大人物,西军各位将主也是大人物。此次大军东进,最后葬送几万弟兄,从一开始就不是存心打仗,里面乱七八糟的事情,俺们这些军汉也理不清楚......
............现下燕王突然说来要救俺们了,谁知道搜拢几千军马,给弟兄们存了指望,拼死四面冲突,其实又在遂燕王的什么盘算了?最后拼光打尽,结果还不是一般。鄜延军已然完了,就是西军,俺瞧着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俺们守在寨中,不过是等死而已,死在何处,都差不了多少。弟兄们向南去逃,说不定还能挣扎出去几个,就让俺们军汉自顾自也罢,反正谁又将西军当回事了?自家那些将主都是这般,这燕王,俺们实在指望不上啊............”
这番话,说得直是所有军汉直是心中一冷。
近来这些年,军汉们吃的亏还少了不成?这西军本管将主,都越来越不拿军汉们当一回事,原来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遗风,早就不在。只忙着自家勾心斗角,争权夺位。凭什么就指望这地位更高的燕王,突然就热心的伸出援手?
给了弟兄们一点指望,搜拢起败残军马,焉知道是不是燕王还在利用这些关西儿郎,用尽最后一分血肉气力为他牵扯住女真军马,方便他所行事?
打仗拼命没有什么,但是为上位之人用则无情驱之上前,无用则弃若敝履。遭逢这般经历,更对西军这个团体前景茫然,失却了那种归属感。还打个什么劲来着?
在这个军汉们心已然被伤透的时候,与其再被利用一把而死,还不如自家等死。再不用和那些大人物们打什么交道!
魏大功冷眼看着这个老都头佝偻下去的身形,突然招手让身边军将上来。这些军将,都是从龙卫军和神卫军中选出的西军俊杰,至少半数都爬到了指挥使差遣,但是现下个个都对魏大功这突然得享大名的年轻家伙心服,看他手势,人人毫不犹豫的上前。
魏大功锐利的目光扫视这些神情又渐次恢复冷漠的鄜延军军将士卒,缓缓开口。
“此刻燕王,正率领神卫龙卫两军,北则还有神武常胜军。数万儿郎,正在舍死忘生而前,拼命攻打眼前女真鞑子的坚固军寨!每一时每一刻,都有多少儿郎折损。正是为了给鄜延军牵扯女真鞑子兵力,给鄜延军一条满是血色的通路!
............你们那些鸟将主,是何等人物,俺懒得去管。将你们这些厮杀汉带成这般半死不活的鸟样,俺也懒得去说甚么。将西军带得奄奄一息,四分五裂,最后居然还能在战场上几位将主争先恐后而逃,对这等人物,俺也只当是笑话看!
可他们不是燕王!
这样西军,完了也罢。但是西军这些儿郎,这些好汉子,却是能在燕王手中再抬起头来!俺们哪个,不是出身于西军?从燕地转战到河东,哪里有鞑虏,哪里就有俺们在厮杀!谁看到我们,不说是出身于西军的好汉子?俺们将来所统领的军马,谁说不是新的西军?
还只会比现在西军更是壮盛,更是雄烈!
哪怕天下都将俺们这些穿着赤袄,满手老茧,只会弄刀使枪,吟不来诗,做不得对。行军打仗幕天席地,浑身虱子,还得拿性命去拼的军汉都不当成是一回事。而燕王,却始终看重俺们!只要俺们在任何情境之下,都能在他旗号之下死战到底。燕王就会始终站在俺们的前面!竭尽所能,率领俺们而战,不让任何人,再瞧不起俺们这些厮杀汉!”
魏大功吼声如雷,戟指而向东面。
“从鄜延军东进始,燕王就身临前敌,从自家帐幕前,就能看见女真鞑子的军寨!督率全军,拼力打开眼前女真鞑子的防线,就是为了能策应得上你们!到了鄜延军溃,燕王和俺们这些弟兄,只是攻得更狠,打得更凶!只为让俺们这些厮杀汉,不要平白葬送!
而你们这些厮鸟,却只是等死,浑没有半点血气。这等没出息的模样,燕王真是平白费了苦心,俺们真是平白冒死冲来!
俺魏大功,环庆路安边城人,十五岁入环庆军。现为燕王麾下直领貂帽亲卫副都虞侯使差遣,此向天誓,句句皆实!”
魏大功身后军将,胸膛起伏,大步上前。
“俺鲍忠,龙卫军右厢第七步军指挥指挥使,十八岁入泾源军,此向天誓,句句皆实!”
“俺孙彦,龙卫军左厢第二马军指挥虞侯使,二十一岁入秦凤军,此向天誓,句句皆实!”
“俺劳则,神卫军前厢第四马军指挥虞侯使,十六岁入熙河军,此向天誓,句句皆实!”
“俺钟延嗣............”
“俺席耀............”
一名名不折不扣出身西军的军将上前,大声报出名号,目光只是逼视向这些已然丧失了胆气,丧失了血性,丧失了归属的鄜延军将士。每个人在的目光之下,只是心旌摇动,已冷腔中鲜血,似乎就又有重温之概。
向东边夜色中望去,想及还有万千厮杀汉,正在拼死强攻女真鞑子坚固军寨,只为能给同是军汉的鄜延军弟兄们多一点生机。
终还没人忘了俺们,终还有人想着俺们。这天下,终究还有一个燕王!
史大郎抢步上前,狠狠一拍自家胸膛,却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还是那都头上前,恭恭谨谨的将皮筒交还给魏大功。又一扯史大郎。
“大郎,还是你留守军寨,俺带一部人马,引他们去寻杨将主。还是你领人马死守此处,这也是俺们向东冲突的重要道路!”
史大郎怒道:“凭什么不是俺去?俺的弓马,不知道比你强胜多少倍!”
那都头淡淡一笑:“鄜延军中,谁识不得俺这张老脸?沿途搜拢军马,俺说话比你管用十倍!你就是一个打硬仗的本事,留你在此,这寨子怎生也丢不了。要是留俺在这儿,回头时候寨子万一失陷,你们却没处哭去。”
这一句话顿时说得史大郎就是一滞,半天寻思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魏大功早就老大不鸟耐烦,顿时就一指那老都头:“就是你了!立刻出发,带领俺们向西而去,去寻杨将主!快遣人将俺们衣甲军械拣拾好,还有伤号正在外面,赶紧将他迎进来!有马料的话,赶紧喂喂俺们的坐骑。你们却要知道,现下军情如火!”
老都头一叠连声的赔笑,赶紧示意儿郎们去拣拾衣甲,接住伤号,然后也不顾脸涨得通红,一脸愤愤之色的史大郎,回头对着一众涌在寨门口的儿郎:“谁愿与俺同去?寨中只有运辎重上来留下的马骡十来头,幸好还没杀了吃肉,就只能去这么些人。此去不是什么好活计,俺揣摩着,九死一生夸大了些,折损将半那却是少不了!”
军寨之中,原来神情冷漠麻木的鄜延军士,一个个双眼通红,长矛如林一般举起。吼声只在夜空中回荡,激得在远处盘旋监视的女真游骑胯下战马一阵希律律的嘶鸣。
“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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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亮了起来,然后就毫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渐渐又黯淡下去。
鄜延军的日子,又少了一天,越来越走向其命运的终点。
黑茶山一带的杨可世所部,连同溃退下来的大量败兵,其实离再度崩溃也差不多少了。大量军将士卒,在绝望之后,又离散而去,没入南面群山之中。
就算还留在营中,这些关西军汉,也再没有了半点约束,只是四下毫无目的的游荡,或者架起大锅,将所有能吃的都放进去烧煮,然后大吃大嚼,就算是死,也要做一个饱死鬼。
甚或还有鄜延军军汉,去争夺杨可世所部的马匹,准备杀来吃肉。幸得杨可世所部还稍微坚韧一些,还指望着在最后关头凭借坐骑拥着自家将主再好好拼杀一场,多拖几个垫背的也罢,这才没让鄜延军汉抢了马匹去,双方倒是爆发了好几场殴斗,多少人连旁观都懒得,只是游魂一般四下乱晃。
北面山间道路军寨,也都次第放弃。多少守军毫无秩序的涌向蔚水河谷当中,有的被女真鞑子进而占领,有的连女真鞑子一时都懒得趁势攻占,反正南军已经彻底垮了,早一点还是晚一点将其斩尽杀绝,其实也没多大差别。
而当面女真鞑子,也是散漫的不立营寨,只是自顾自的睡觉,埋锅造饭,偶尔有游骑靠近南军营寨一些,冷眼旁观一阵,然后掉头便走。
谁都看得出来,女真鞑子也是疲惫至极,在雨中奔走转战,也被拖得近乎垮掉。现下只是在抓紧时间休整恢复点体力,也等着让鄜延军崩溃得更彻底一些。最多就是明日,女真军将大举而进,彻底将鄜延军这点余烬扫荡干净!
而且杨可世所部那二三千骑,还维持着基本的秩序,偶尔也有一队巡骑出来走上一遭,然后就匆匆回转。女真大军最后而击,估计多少还得与杨可世这支骑军交战一番。宗翰所部还未杀出北面山径,而娄室所部马力消耗得实在太厉害,如果不稍恢复一下就行接战,又得死上一大批坐骑。就为牲口计,也得再多将养一天。南军性命,这个时候在女真鞑子眼中,实在是没有他们的坐骑值钱。
而杨可世仍然未曾出帐。
夜色就这样渐渐四合,蔚水河谷当中,到处都是篝火燃动的光芒,有女真军马的,也有鄜延军的。
女真军马所在方向,响起了胡语歌谣之声。志满意得兴高采烈之处,在这歌谣声中也能听得分明。且都能围坐篝火唱歌了,娄室所部精力,已然恢复了不少。明日大举而进,应该是没什么悬念了。
而鄜延军这边,将寨栅营幕都当成了引火之物,升起了更多的篝火。火光映照之中,到处都是人影在游荡,随意在某处篝火之中坐坐站站,浑不知道自家该做些什么。
横断黑茶山前河谷道路中的连绵营寨,此刻还拥着上万鄜延军将士,却无半点声息传出。安静得有如一座座坟墓一般。
等到天明,这里就会变成真正的积尸之所!
可是又有什么干系呢?这个天下,这么多高高在上的人物,从来未曾将自家这些厮杀汉的生死放在眼中。
现在就连自家将主,都背离了麾下的军士!
遥想当年西军几次最为惨烈的败仗,但为将主,只是与军士一处,死战到最后而已矣。虽然积尸如山,血流成河。但关西男儿,什么时候又畏惧过重上战阵?
可是现在,就算还留在营中的这些关西子弟浑不畏死,却半点死战到底的心思也提不起来了。
就如此罢............
夜色当中,无数心丧若死的军士只是默然围坐,等待着天明的到来。
这个时候,却在东面的黑暗之中,隐隐有呼喊声响起,更有火光,在夜色之中远远摇动,向着此间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