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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界里,关于素缕堂主人姬轻鸿,以及他师尊云素缕之间的传言,一直是一桩隐秘的、只流传在私底下,从不敢给姬轻鸿当面听见的秘闻。
有人说得信誓旦旦,也有人听来只觉荒诞无稽:
云素缕身陨之时,年方十七。就算这两人年纪相仿,然而不过是少年时的东墙之思,又如何能在三千年后,仍在修真界的口头笔尖念念不散,成为一桩隐秘相爱的传闻?
何况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姬轻鸿修炼的乃是无情道。
然而,这些人所不知道的是,云素缕和姬轻鸿相识的时间,比大多数人想象中还要更早一些。
……
比起若干年后还需拜入归元宗的姬轻鸿,云素缕一出生就在归元宗。
她并不是什么宗二代,而是连环峰主在山下捡到的弃婴。
哦,对了,在当时,那座峰的名字还不叫“那座峰”,而是叫做连环峰,乃是连环峰主取“阵法连环”的意思。
当时,归元宗还是天下第一宗,门中六七成修士都是剑修。
在众多声名赫赫的峰头里,连环宗名声不显,气势不旺,就连人数也不怎么多。
在归元宗里,凡是元婴修士就有资格在宗中自立峰头,当然也可以留在原峰。
而云素缕的师尊,正是连环峰的第一代峰主。
不比今日里那座峰的“好名声”,作为独立出来自立峰头的一员,连环峰往上数并无祖辈积蕴。
加之连环峰主天资不出众,年事又已高,几乎是踩着寿命的底限突破的元婴,连环峰,实打实地是一座弱峰。
在云素缕的记忆力,她的师尊并不威严冷厉。
比起冷硬官方的峰主之名,鬓发微白的连环峰主,平日里教养云素缕之时,慈祥得好似云素缕的亲生祖母。
在云素缕五岁那年,连环峰主锁上了连环峰的大门,牵着云素缕的小手下了山。
望着云素缕尚显得懵懂的眼睛,连环峰主温声道:
“从今天起,师尊带你去山门外多走走,多看看。这人间,你要好好地记在心里。”
哦,想必这就是师兄师姐们常说的历练了。
只是大家不都是长得好高大了,才下山门去历练吗?师尊为什么这么着急呢?
听见这个问题,女人先是停顿了一下,旋即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师徒二人日夜相对,每一天发生的微末变化,都在眼中被自动补平。
所以小小的云素缕自然不会注意到,修真之人不常有的苍老疲态,那眼角眉梢处的细微皱纹,正一日日地爬上连环峰主的脸庞。
两鬓白斑的女人温柔地叹了口气,然后弯腰,将这一生唯一一个小徒弟妥帖地抱在自己的臂弯里。
她先是亲密地贴了贴视若亲生女儿的小徒弟的脸,然后才用一种生怕吓到花朵的语气,柔声说道:“因为,师尊大限将至啦。”
就这样,云素缕随自己的师尊下了山,住进了金银花巷的一座院落里。
在这座小院的邻侧,也有着一户人家。
户主只有一人,乃是个不比云素缕高大多少的小男孩。
他伏在背上的头发亮得宛如鸦羽,比同龄人更显幽深的双瞳漆黑得像是两滴墨。
这男孩叫做姬轻鸿。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诗词中所描绘的,从幼时起就同寝同食的情谊,料想大抵如此吧。
……
然而在故事的最开始,小郎尚未骑着竹马而来。
姬轻鸿不但不玩街头孩子们常玩的竹马——哦,在修真界里这个游戏的形式是踩着一段竹竿,假装自己会御剑——游戏,而且神情动作还隐隐地有些排斥。
他单手接过云素缕递来的一盘黄豆糕,嘴唇微抿,虽然眼角带笑,可表情看起来分明有点警惕。
“谢谢你的糕点。”姬轻鸿一手压着门扉,是一个随时都能关门落闸的姿势,“我叫姬轻鸿。”
“姬轻鸿?”
云素缕只不过把这名字低声念了一遍,就只见眼前的小男孩眸光一闪,虽然站姿和表情都无太大变化,可笑容里却仿佛竖起了许多根尖刺。
“怎么?”他轻柔地问道,“我不能以‘轻鸿’为名吗?”
“没有。”云素缕微微一愣:“我只觉得你的名字好听。”
“谢谢,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说罢,姬轻鸿断然关上了房门。
徒留云素缕眨眨眼睛,有些迷惑地看着眼前合上的门扉,自言自语道:“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跟你介绍我自己啊……”
第二天一早,云素缕刚一出门,就发现那只糕点碟子被洗得干干净净,放在了她家门前的台阶上。
要不是云素缕平时就很细心,刚出门时准要踩上一脚。
拿着那个盘子,云素缕不免有些伤心:隔壁的小朋友宁可趁半夜悄悄把碟子还回来,也不肯在白天的时候造访,再敲一敲她的门。
连环峰主听见了自己小徒儿的抱怨,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柔和地拍了拍她的头。
“也不能怪那个孩子防备心重,他毕竟是……”
后面的几个字,被连环峰主压在了自己的喉咙里。
峰主一边慢悠悠地摸着爱徒的头旋儿,一边教导道:“我们素缕可是好孩子,可不能欺负人家。”
“嗯,知道了师尊,我不欺负他。”
云素缕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当天晚上就写了一张字条。
字条包在手绢里,手绢系在石头上,石头放在姬轻鸿家的大门旁边……再然后,云素缕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姬轻鸿的大门。
趁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云素缕一缩身,藏回了自己的院落。
她躲在墙头上,看见姬轻鸿神色冷淡地推开门,非常习惯地左右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地上那手帕上。
在看见手帕的时候,姬轻鸿分明一愣,就好似这东西的存在出乎了他的意料。
稍微迟疑了一小下,姬轻鸿用袖口包住手,捡起帕子抖了抖,飘飘落下了那张字条。
字条上只写着两行字:
[我是云素缕。
你的名字真的很好听。]
隔壁传来轻微的窸窣声,姬轻鸿若有所觉,猛地转过头去。
只见小姑娘踮脚趴在墙头,露出一双会说话似的大眼睛。
云素缕扎着一条浅绿色的发带,见姬轻鸿看了过来,她羞涩的一笑,像条绿茸茸的爬山虎似地,从墙的那一端落下去了。
……
云素缕第二次见姬轻鸿的时候,终于知道了自己师尊当初的未尽之意。
——姬轻鸿,他是只兔妖。
那时候伏魔之战尚未开启,人族和妖族之间划界而居,彼此之间还有隔阂,很少来往。
姬轻鸿的妖族身份,在这条巷子里就如同黑夜中的灯火一样显眼。
而世上总有些人,在看见明灯时的第一反应,不是为它罩上一层柔和的纱罩,而是当头朝它泼上一盆水。
于是,云素缕便看见,姬轻鸿被几个男孩合力堵在巷口。
“呦,这不是姬兔兔吗,今天怎么出门了呢?”
“人家干草吃完了,不出门怎么行呢,不得去野外打打猪草吗?不然你让他在门口拔野草吃吗?”
“——哎呦,那可不行,不是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吗。”
“哈哈哈哈哈哈!”
为了这一句应景的俏皮话,几个男孩发出了十分大声的哄笑。
简单的取笑过后,这些男孩仍然没有散去。
更加直白又鲜明的恶意,从他们的言语、眼神、乃至越发靠近,团团包围式的站位里体现出来。
“诶,姓姬的,你会变兔耳朵吗,给我们变一个。”
“你是兔子,怎么叫了个鸟名呢,那不啪叽一下子掉下来摔死了吗。”
“据说兔子胆子特别小,我们吓你一下,你不会直接死了吧。”
“据说兔子还会假死呢,你给我们表演个当场假死吧。”
“不用他假死,真兔子那么小一只,他要是敢露原型,我一脚就踩死他!”
姬轻鸿半垂着头,屋檐垂下的阴影遮住他脸上的神色,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有些冷漠。
在这些坏小子们的嘲笑声中,姬轻鸿一言不发,只是慢悠悠地解下自己后背的背篓。
“——你们够了,怎么能欺负人呢!”
别说被这些坏小子们堵住的姬轻鸿,就连云素缕一个旁观者,此时都不由得义愤填膺。
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忽然鼓起勇气,一下子跑了过去,把姬轻鸿拉到了自己的背后。
姬轻鸿眨了眨眼,本欲掀开背篓的动作,又慢悠悠地扣了回去。
为首的男孩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不会是他的兔妹妹吧?”
“喂,你不知道吗,他可是一只兔子妖啊!”
“兔子又、又怎么了!”长期跟随师尊一起住在连环峰,云素缕根本没和人吵过架。
可姬轻鸿就站在她背后,如果她退开了,这男孩会被逼着变成一团小兔子,然后被眼前这几个坏家伙一脚踩死的!
于是,云素缕怕得紧紧闭着眼睛,还要硬撑着和这些男孩吵成一团。
“——你们,你们肯定没读过书,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啥?”
云素缕紧张得心脏都砰砰直跳,舌头快要打结,但还是维持着一层纸糊的气势,瞎说八道一通。
“兔子可厉害了,一口就咬得你们见血!你还想踩死小兔子?你、你做梦。兔子一下子跳到你肩膀上,一口咬掉你耳朵!你知道兔子耳朵为什么那么长吗?吃什么补什么,兔子能像啃萝卜一样,嘎吱嘎吱把你们耳朵都啃掉!”
“……”
几个男孩面面相觑,终于被这有理有据又仿佛很有逻辑的瞎编说服。
他们对视一眼,然后哇地一声,捂着自己的耳朵远远地跑开了。
小巷子口,就只剩下了姬轻鸿和云素缕两个人。
云素缕终于敢睁开眼睛。
她先是小心地把眼睛翘开一条缝,看看眼前没有那几个男孩,这才慢慢把眼睛睁开,长长吐出一口气,浑身发软地依靠在背后的粉墙上。
摸着胸口快要蹦出来的小心脏,云素缕小声道:“吓死我了……”
她的功法已经修炼了一小截,所以云素缕不怕跟这几个男孩动手。
可,这还是云素缕有生之年第一次跟别人吵架呢。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云素缕抬起头,只见姬轻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面前。
他背上那只背篓,不知何时被放到了一处距离很远的墙角。
姬轻鸿微笑着看着云素缕,语气很和缓地问道:“胆子这么小,究竟你是兔子,还是我是兔子?”
云素缕顺口道:“当然我是……诶?”
就在她反应过来,急忙噤口之际,姬轻鸿已经因为这个回答,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这男孩无疑比同龄人要早熟很多,墨潭似的两只眼眸里,常常含着一抹洞若观火的袖手之意。
所以每每当他笑起来时,就仿佛画中人生动地跳下卷轴,自云屏步入红尘之间。
云素缕看看姬轻鸿,心中暗暗想道:他此时的笑,和初见时好像还不一样。
这回的笑容……似乎要更好看些。
“他们欺负你,你怎么还能笑出来呢?”云素缕不解地问道,“要是我,我一定气死了。”
姬轻鸿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仰起头来想了想,忽然问道:
“对挑衅你的人,一般有三种处理方式,你都知道吗?”
云素缕诚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这答案显然正在姬轻鸿意料之中。
他不紧不慢地数给云素缕听:“第一,当场打回去。第二,记在心里,若干年后再打回去。第三嘛……”
“第三?”云素缕追问道。
她想,或许第三就是宽恕吧。
姬轻鸿慢悠悠道:“第三,把他们当成一个乐子看。”
“……”
不知为何,这番发言虽然很有道理,但却莫名让云素缕觉得有点奇怪。
可是以他们的年纪,能有条不紊地说出这一番话,无疑很有哲理,很有风度。
于是,云素缕心悦诚服地夸奖道:“你心态可真好。”
姬轻鸿谦虚地一笑:“哪里哪里。”
又过了很久很久,云素缕才知道,那奇怪感的来源究竟出自何处——
比如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她好像陆续见到过之前找人麻烦的几个男孩。
他们无一不是鼻青脸肿,哇哇大哭地跟云素缕擦肩而过。
有几次,云素缕甚至还注意到了他们肩膀上,残留着十分可疑的、明显跟衣服不同色的,来源于麻袋的碎线头。
云素缕:“……”
再比如,在许多许多年后,对于修真界中驰名的几位妖尊,大家都有着自己的见解。
诸如言妖尊,你不要得罪了她,不然有仇她当场就报。
例如巫妖尊,一般你不得罪言妖尊,也不会得罪他。
但一旦得罪了巫妖尊,你总会怀疑他会在若干年后,冷不丁给你充满记仇气质的一下子。
至于姬轻鸿……
不要提起这厮!
他是那种当场就报,报完还报,一报再报,今天报了十年以后还会报,并且这期间持之以恒把你当乐子看的那种兔子!
……
好像就是在那之后,云素缕和姬轻鸿之间的往来,一下子多了起来。
云素缕再送给姬轻鸿的食盒,姬轻鸿收下了。还回去时没有挑大半夜,而是在白天非常礼貌地敲门奉还。
云素缕还会去姬轻鸿的院子玩耍,反正两家之间只有一墙之隔,只要师尊略略扬声,她就可以回家吃饭。
姬轻鸿的家收拾得很干净,但是十分简朴,桌椅陈设上虽然不见修补痕迹,却也黯淡陈旧。
最重要的是,姬轻鸿的家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
云素缕连续去了姬轻鸿家里好几次,才敢确定,原来姬轻鸿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难怪那些男孩们敢欺负他,原来他们知道没人会为姬轻鸿讨公道。
——那些家伙真是太坏了!
云素缕有些震惊,又十分气愤地想道。
又过了一阵,云素缕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姬轻鸿,你爹娘……他们,我怎么从没见过他们呀?”
若说家中长辈过世,但云素缕在每个房间里,都不曾看到陈设的牌位。
但把孩子独自一扔——哪怕给了个院子呢,天下间哪有这样做爹娘的呢?
云素缕自己就是弃婴,遇到相似的场面时,总难免抱着一份同仇敌忾之情。
听见这个问题,姬轻鸿淡淡地垂下眼帘。
“他们过世了。”
云素缕局促地睁大眼睛:“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忽然想起,姬轻鸿是个妖族。
而设立牌位,乃是人间的风俗。
姬轻鸿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云素缕不要放在心上。
“他们是老死的,无疾而终……这也没办法,兔子的寿命,总归没有人类那么长。”
按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本该不知生死为何物。
然而恍如被闪电击穿了头脑,云素缕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师尊,还有师尊抱着自己下山时,说的那句“师尊大限将至啦”。
一瞬间,望着姬轻鸿家冷落黯淡的厅堂,云素缕一下子就懂得了死。
——原来,死亡便是永久的离别。
一阵突如其来的害怕感觉,忽然摄紧了云素缕尚且幼小的心怀,她有些惶恐地一把握紧了自己小伙伴的手:“那……姬轻鸿……你可千万不要死啊。”
姬轻鸿笑了笑,用一种很平静的口吻说道:“我毕竟是只兔子……诶,你哭什么。”
见云素缕嘴巴一扁,眼圈泛红,仿佛下一眨眼就会掉下泪来,姬轻鸿微微一愣,旋即说道:“好了,我不会现在就死的。”
“以后很快就死的话,那也很不好啊!”
死亡是个恒久沉重的话题,哪怕议论起此事的,只是两个孩子。
姬轻鸿皱着脸想了想:“那我该活多久好呢?”
“一万年吧?”这是云素缕目前能数到的最大的数,“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啊!”
“好吧。”姬轻鸿笑着点点头,“那我答应你,我会活一万年,长长久久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