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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神沙玛什,?司法之神,审判之神。
他象征着律法,他以公正无私的法眼辨识忠奸,他一手掌着天轮,一手持着沙玛什之剑。
所有恶人,?还有违背誓言者,都将被他诛于剑下。
当成为沙玛什的祭司的那一天,?他跪在那座高大的神像之下,?接过他的引导者给予他的权杖。
他手持权杖在太阳神之下立下誓言。
我将坚定地执行律法。
我将遵守正义的秩序。
我将公正地审判一切。
我将守护沙玛什的教义,不惜性命,不惜灵魂——
沙玛什的祭司,太阳的祭司,公正无私,?而且强大。
歇牧尔便是如此。
他是一位正直而又严厉的人,?很少有人能从他脸上看到属于普通人的情绪,?他处事理智、冷静,?从不曾被私人感情所左右。
…………
“歇牧尔,?我做好了!”
白色的羊皮纸在他眼前举起,?举着它的少年歪着头,从羊皮纸后露出半张脸来,?那张脸上还残留着几分孩子的稚气。
如阳光一般流金色的额发下,少年的眼弯起,?像是月牙的弧度。
少年看着他,?露出期待的目光。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说:“不行。”
目光闪闪的少年一下子蔫了下去,像是拉耸下了耳朵的小松鼠。
他又说:“不过,比上次有进步。”
少年的眼一下子又亮了起来,金色的眸,就像是天空的太阳一般。
他站在那里,对他露出了明亮的笑容。阳光沐浴在那孩子的身上,像是将其笼上一层淡淡的光圈。
他对他笑,他看着他的眼中全是信赖。
这位年轻的,仿佛有着太阳一般的光辉的王子。
他一手培育大的孩子。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在他的眼前,一点点地长大。
就像是他捧着手心的幼苗一般,一点点抽出了嫩绿的枝叶。
…………
“你真的打算陪那个王子去死吗?”
那一天,来找他的那个人如此说。
那人是与年幼时的他一同求学的同伴,只是后来,他选择成为沙玛什的祭司,而那个人,选择成为黑夜之神的祭司。
这位黑夜之神的祭司,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成为了另一位王子的心腹谋士。
这人来到这里,是为了劝说他,一起投入赫伊莫斯王子的麾下。
他沉默不语。
“想想吧,那个弱小的王子何德何能能坐上王座?”
“在很久之前,卡莫斯王让你选择的时候,你不是也选择教导赫伊莫斯殿下吗?”
“所以,这并不是背叛,只是贯彻你自己的选择而已。”那人说,“伽尔兰王子不可能赢得了赫伊莫斯殿下。”
他沉默了许久,而后回答。
“……你说得对。”
伽尔兰赢不了赫伊莫斯。
所有人都知道。
他也知道。
他说:“他赢不了赫伊莫斯。”
那是残忍的、充满了鲜血与荆棘的王座的道路。
那孩子做不到。
可赫伊莫斯就正走在那条路上。
所以,王座最终必定归于赫伊莫斯。
“是吧?所以说你也看好赫伊莫斯殿下,不是吗?”
那个人笑着对他说。
“只有殿下有资格、也最适合坐在那王座之上。”
“…………”
他闭上眼,没有回答。
是的。
赫伊莫斯王子很强大,无以伦比的强大,今时今日,哪怕是卡莫斯王也无法再压制住这个如凶兽一般可怕的男人。
很久以前,他也曾认为,只有足够优秀强大的人,才有资格坐上王座。
可是到了现在,他才终于懂得,并非如此。
坐上王座,所需要的并不仅仅只是强大。
赫伊莫斯很强,可是他的心太过于狭窄,狭窄得只有他自己。
伽尔兰虽然弱小,但是他有着宽广的胸怀。他的心里能放进很多的人,他温柔的心也让他愿意去守护他能注视到的所有人。
赫伊莫斯的眼狭隘得只能看到他自己。
他想要王座,是为了他自己。
他不会压抑自己,而只会顺从于自我的欲望,他会随心所欲地达成自己一切的愿望。
因为对他来说,除了他自己,什么都不重要,哪怕是整个亚伦兰狄斯。
……他隐约看到了赫伊莫斯王子脚下的阴影,还有缠绕在他身上的黑暗。
那仿佛是一种无形的预兆。
当赫伊莫斯登上了王座,他的强大带领着亚伦兰狄斯走向的或许并不是强盛,而是可怕的深渊。
而他所一手呵护大的孩子即将成为最初的祭品——
…………不。
不可以。
他睁开眼,看着他幼时的好友。
他说:“好。”
…………
“你赢不了赫伊莫斯。”
那一天,他这样对伽尔兰说。
他看到了那孩子睁大的眼,看着他的难以置信的目光。
他仿佛能从那双金色的眸中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顷刻间粉碎。
少年的眼底深处仿佛有什么碎裂开来,他站在那里看着他,脸上写满了无助。
那时候,他很想伸出手,像以前一样,摸一摸那个孩子的头。
但是不行。
你会死在他的手中。
所以,由我来。
就算背弃我的信仰。
我要你活下去,活着登上王座。
……
你是沙玛什的祭司,公平和正义是你的信仰。
当你说出谎言,你将背弃沙玛什的道路。
当你身处谎言,你的信仰将因此而毁灭。
你的灵魂将坠入地狱,永世受烈火焚烧。
…………
“歇牧尔,你违背了效忠赫伊莫斯殿下的誓言,你身为沙玛什的祭司,却说出了谎言,你背弃了你的信仰,你还有什么资格说你是侍奉沙玛什之人——”
身后的那人在说什么,他已听不见。
他的脑子在这一刻已是一片空白。
少年静静地靠在他怀中,像是在沉睡,可是从眼角、唇角渗出的鲜血缓缓地滑过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苍白的脸。
那轻如蝉翼的睫毛在风中微微颤抖着,像是逝去的最后生命的痕迹。
这一刻,他仿佛连如何呼吸都已经遗忘。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隐约感觉到,身体的最深处仿佛有什么在这一刻碎裂开来。
这一刻在他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他离开的那个时候,那孩子看着他的目光。
无数的、可怕的东西从身体深处涌出来,搅动着,仿佛一点点将他整个人都撕裂。
怀中人的身体在一点点地冷下去,连同他的心脏一起……
……
即使背弃信仰,舍弃一切。
我也想守护你。
可是就算舍弃了一切。
我依然没能守住你。
他闭上眼。
伟大的沙玛什啊,一切罪孽归于我。
王子在年幼的时候曾经犯下的那个罪,由我来承受。
请将他的灵魂带入神的国度……
…………
……………………
在那虚空之中,仿佛有一双眼睛注视着,将那之后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中。
那双眼的目光中写满了迷惑。
这是在那一世他死去之后发生的事情?
……歇牧尔没有抛弃他……他其实一直在守护着他……是吗?
可是,为什么他会看到这一幕?
迷惑中,他看到赫伊莫斯拔出了腰侧的长剑。
锋利的刀刃在赫伊莫斯手中举起。
不。
赫伊莫斯,不可以!
他想要阻止他,他想要拦住他,他竭尽全力地叫喊着,想要那个人停手。
可是这一切都是过去,是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他只能看着,却什么都阻止不了。
他只能看着赫伊莫斯手中那柄不知饱饮了多少人鲜血的利剑在阳光下闪烁着瘆人的寒光。
住手……住手!
你已经杀死我了,放过他!
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谁都听不见。
他只能看见歇牧尔抱着他的尸首毫无所觉地怔怔地跪在那里。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赫伊莫斯的手重重落下。
利刃在顷刻间贯穿了歇牧尔的胸口——
赫伊莫斯!!!
…………
夕阳西下,地平线上红艳艳的,那是火烧云。即将落入地面的太阳将金红色的光斜斜地撒落大地,透过窗子照进来。
那红色的夕阳光,落在静静地躺在床上的金发小孩的脸上。
突如其来,那孩子猛地睁开了眼。
他的手用力地伸向空中,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不存在的东西,指尖绷紧到了极点。
他放大的瞳孔剧烈地颤抖着,张着嘴,像是要喘气,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无法呼吸,也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伽尔兰?”
有人快步走来,一把抓住他的手,紧张地喊着他的名字。
伽尔兰转过头。
下一秒,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映入眼中的那张熟悉的脸让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已无法思考。
赫伊莫斯!
他的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名字。
那几乎是身体的一种本能,他手肘一撑,侧身坐起,伸手摸向赫伊莫斯的腰间,一把拔出了那柄系在对方腰带上的匕首。
将匕首拔出鞘,他死死地盯着赫伊莫斯,将匕首狠狠地向赫伊莫斯刺去——
铿的一声脆响。
匕首刺在了金属手环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几乎是在伽尔兰抬手将匕首刺过去的那一瞬间,赫伊莫斯就抬起了手,用手腕上的金属护腕挡住了刺过来的剑尖。
下一秒,他反手一把抓住伽尔兰攥着匕首的右手手腕。
只是稍一用力,剧烈的痛楚就让伽尔兰松开了手。
匕首掉下来,被赫伊莫斯另一只手接住。
赫伊莫斯扣紧伽尔兰的右手手腕,将他整个人向后重重地按倒在床上。
伽尔兰的后背撞在床上在房间里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而就在他被赫伊莫斯压倒在床上的同一瞬间,被赫伊莫斯夺回去的匕首那雪白的刀刃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之上。
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割破他的喉咙。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从伽尔兰拔剑刺向赫伊莫斯开始,到赫伊莫斯将其反压在床上用匕首抵住他的喉咙为止。
这一系列动作都发生在不过两秒之中。
一切都是赫伊莫斯身体本能的应敌反应,等两秒之后,他反应过来,看着眼前的情景,也是一怔,一脸错愕。
“伽尔兰?……你刚才是做噩梦了?”
他疑惑地问道。
被他压在床上的小孩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一开始是茫然,像是还未从梦中回过神来,目光都是涣散的。
等那目光清醒过来之后,看着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突然眼睛一眨,一连串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那突如其来的眼泪瞬间就让赫伊莫斯手忙脚乱了起来。
他慌张地收回抵在伽尔兰脖子上的匕首,也松开了扣着对方的手。
“这是身体训练后形成的战斗反应,我没想对你动手,可是身体反应太快了我控制不住……”
伽尔兰没有回答。
他睁着眼,那双大大的金色眼眸被雾水浸透了,眼泪从眼角掉下来,掉得一塌糊涂。
他紧紧地咬着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是他看着赫伊莫斯的眼中的泪水却一直在簌簌地掉下来,掉得厉害。
虽然不说话,不吭声,可是那眼神不知为何让人看着就心疼。
“别怕,伽尔兰。”
被噩梦吓到了吗?
还是被刚才抵在喉咙上的匕首吓到了?
赫伊莫斯想。
“别害怕,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
他轻声说,手轻柔地抚摸过伽尔兰的额头。
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