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庄离京都并不算远,乘车大概就是两天左右,需要经过郊外。
沈周氏本是与妙慈住持约好,去无涯寺还他两本佛经的,但临时有事去不了那里。
正好沈嘉禾在那天启程要去天门庄,比较顺路,沈周氏便要她帮忙转交一下。
马车碌碌,很快就出了京都的大门,来到飞泉山下。
沈嘉禾虽然每年会从这里路过一次,但自八岁之后,她就再也没去过无涯寺。
飞泉山上的景色依旧如常,石道旁树木林立,泛红的叶子带着几分秋的气息。
秦如一见台阶上生了青苔,便也不顾沈丞相之前的警告,小心地牵着沈嘉禾向上走。
秋风阵阵,带着几分惬意的凉爽。
今日大抵是因为天气好的缘故,远远便能瞧见无涯寺门前络绎不绝。
有许多香客与他们擦肩而过,或是匆忙,或是急迫,有人口中还念叨着“菩萨保佑”。
沈嘉禾悠闲地四下瞧了瞧,倒是看见几个颇为眼熟的面孔,比如王小姐李小姐之类的。
不过眼熟也就是在上辈子,那时她作为大家闺秀,还是一起赏过花扑过蝶的。
这辈子,沈嘉禾大部分时间都在天玑峰上,很少回京都,她们自然是认不得她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闯荡江湖时遇到的人都特别爱做媒,搞得她也被传染了,看见一个个如花般的姑娘,第一反应就是有没有适合她堂哥的。
沈嘉禾决定转变一下思路,朝着树林的风景看去。
过了片刻,她忽然扯了扯秦如一,笑着道:“少侠你快看那里。”
秦如一闻声看去,却只瞧见一片浓密的树林,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不由有些困惑。
沈嘉禾回忆起自己刚决定踏入江湖的那段事情,微微笑着道:“那时我八岁,随着娘来无涯寺,后来带着书琴偷偷溜了出去,恰好撞见两个侠客在对峙。我就躲在再往深处走一些的那棵树后面,听他们喊着什么‘哑血剑法’‘百叶剑法’的。当时就觉得这两个人和我想的大侠形象出入太大,我都差点不想闯荡江湖了。”
秦如一似乎觉得耳熟,“哑血剑法?百叶剑法?”
沈嘉禾点点头,“怎么?少侠你认识么?”
“好像听过。”秦如一微歪头,随即摇摇头,“想不太起来了。”
沈嘉禾回忆了一下,又想起一些细节,慢慢说道:“两个人好像一个穿青色,一个穿黑色。青色的那个人……恩,我记得左脸颊有个挺长的刀疤,有点狰狞。穿黑衣的那个当时一直背对着我,好像长得挺高大的。”
秦如一“啊”了一声,说道:“想起来了。”
这两个人算是沈嘉禾打算踏入江湖时,第一次遇到的江湖人,她自是很感兴趣,连忙问道:“谁啊?谁啊?是有名的人么?”
“有名……应该算吧。”秦如一有些含糊地说着,“他们是天门庄的。青衣叫祁星,黑衣叫祁辰,是兄弟。兄弟感情……不知道算好还是不好。”
沈嘉禾回想起他们彼此让剑又针锋相对的样子,确实看不出感情是好是坏。
她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算是有名?”
秦如一想了想,答道:“天门庄大多转去经商打算盘,只有他们两个坚持习剑。”
沈嘉禾:“……”
简直是天门庄的一股清流。
进了无涯寺大门,沈嘉禾才感觉到自己刚刚估算的人数实在天真。
前来参拜的人,拥拥挤挤地跪在大殿里,伴随着梵音阵阵,小声念叨着自己的愿望。
有几个看起来颇为沉稳的和尚,看起来像是负责接待的,忙着迎来送往。
其中一人像是瞧见了沈嘉禾,赶忙走了过来,长施一礼,“阿弥陀佛,请问二位施主是?”
沈嘉禾笑着应道:“丞相夫人托我将佛经还给妙慈住持。住持有空么?”
那和尚看了看沈嘉禾,又瞧了瞧秦如一,面上略带抱歉道:“住持现今有些繁忙,抽不出空来。不如二位等一等,我去通报住持一声。”
还未等沈嘉禾回应,他便步履匆忙地不知向着哪里走去。
沈嘉禾本想着托他转交给住持,但既然他去通报了,她便只能在这里等一等。
无涯寺似乎重新修整过一番,比起印象里要气派许多。
她随意瞧了瞧,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那里穿着灰扑扑的衣裳,默默扫着地。
这么多年过去了,未来的住持怎么还是一个扫地僧?
沈嘉禾看着看着不由倍感奇怪。
眼瞧着常清离当上住持也没几年了,但从现在看来,他的待遇似乎一点都没有提高。
难道是妙慈住持圆寂之前,突然福至心灵地感应到常清就该是下一任住持,所以就直接把扫地僧拔高到住持的位置么?
难道她重生也间接影响到了他?
想想都不太可能啊。
沈嘉禾同秦如一交代了一声,便一边胡思乱想着靠近了常清。
她刚要唤他一声,没想到他正好转过头来。
两个人都没预料到彼此的举动,不由吓了一跳,猛地向后撤了一步。
常清圆滚滚的眼睛眨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声音清亮地唤道:“女,女施主好。”
他长得颇为清秀,眉目间已褪下青涩,越来越像沈嘉禾上辈子见到的那个模样。
沈嘉禾还了个礼,若无其事地笑着道:“常清小师父可还记得我?”
常清仔细瞧了瞧,略带疑惑,“恕我眼拙,女施主是?”
沈嘉禾微微一笑,“那常清小师父可还记得两千两?”
常清似乎想了起来,微露讶然,随即微弯眼角,笑着道:“原来是你呀。都长这么大了。”
沈嘉禾:“……”
虽然这么说是没错,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常清温和笑道:“所以,隔了这么多年,你是来兑现那两千两的?”
沈嘉禾摆了摆手中被包好的书,轻松道:“我是来还书的。不过妙慈住持似乎很忙。”
大概有种相见过的亲近感,常清很是随和放松,听到她这般说,便略略点头,回应道:“佛会之后,慕名而来的人就更多了。天南地北,哪里都有。”
沈嘉禾便玩笑说道:“妙慈住持这般忙碌,我怕是喝不到他亲手泡的茶了。常清师父擅长泡茶么?”
常清浅笑摇头,“我两只手,都比不上住持一只手泡得好。自然算不得擅长。”
沈嘉禾闲聊般说道:“妙慈住持像是会武?我在佛会前偶然见过他一面,手上满是老茧,看起来似乎还挺厉害的样子。无涯寺练的是什么武器啊?棍么?”
常清不太了解的样子,慢慢说道:“无涯寺主修掌法和棍术,主要是为了强身健体。至于住持,我不曾见过他练武的样子,厉不厉害我也不清楚。”
沈嘉禾点了点头,“不过,我听说无涯寺从前也是武林中的一派呢。”
常清微微一怔,低头说道:“盟主和前任住持有些交情,听闻那时也曾参加过武林大会。自前任住持圆寂之后,无涯寺就很少与武林牵扯了。”
说完,他敛眸轻声道:“还是不要有牵扯的好。武林太过纷杂,佛门只求清净。”
沈嘉禾正欲再谈几句,却见那之前说要通报的和尚,向着这边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说道:“住持实在抽不出空来,还是由我将经文转还给住持吧。”
她本就是这般打算的,便径直将佛经递给了那个和尚。
那和尚恭敬接过,随即微蹙眉头,对着常清低声斥责道:“好好扫你的地,哪那么多话。”
沈嘉禾微微挑眉,假装无奈地对着常清说道:“小师父,你还是早点升升级,别再做个扫地僧了。否则日后我再同你搭话,不就得连累你被骂了么。”
常清浑然不在意那人斥责的模样,浅笑着,仿佛玩笑般回应道:“我已不只是扫地僧,还能去收拾住持的房间。看来我还是要勤加修炼,免得连累女施主心生愧疚。”
秦如一看起来对寺庙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正站在一棵松树下,手中不知托着什么东西。
沈嘉禾慢慢靠近,歪头一瞧,就见一只毛茸茸的松鼠抱着个松果,站在秦如一的手心里,两只黝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不住地好奇着打量秦如一。
秦如一眨眨眼,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只手,似乎犹豫了一下,慢慢地伸出一个手指头,轻柔地抚了抚它的头。
它并未躲,闭起眼乖巧地被摸了两下,感觉他收回了手,又睁开眼看着他。
秦如一抿抿唇,露出浅淡的笑意,又摸了摸它,低声道:“阿禾会不会喜欢你呀。”
那松鼠叫了一声,紧紧抱着怀中的松果不撒爪。
秦如一便轻声安抚道:“我不抢的。”
松鼠似乎有些灵气,小脑袋转了转,略略松了爪子,又是叫了两声。
秦如一像是能听懂似的,温柔回应道:“好。等下再送你一些。”
沈嘉禾瞧着这场面,倒是觉得秦如一比松鼠要可爱一些。
他大概专注于同松鼠互动,都没有感觉到沈嘉禾已经靠近了他。
沈嘉禾微带笑意,轻声问道:“哪里来的松鼠呀?”
秦如一惊讶地转过头,见到是沈嘉禾,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根,低声道:“树上掉下来的。”
沈嘉禾闻言,细细瞧了瞧那松鼠,“受了伤?”
秦如一摇头,“没有。可能脚滑了。”
沈嘉禾:“……”
那松鼠不知为何,见到沈嘉禾来,便抱着怀中的松果,重新窜上了树。
沈嘉禾见它跑得那么快,略显郁闷,“它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秦如一忙道:“喜欢的。”
他绞尽脑汁想了个理由安慰她,“它……害羞。”
沈嘉禾笑了出来,半是无奈道:“它能害羞什么呀?”
秦如一牵住她的手,“因为你好看。”
沈嘉禾抿唇,还是忍不住笑出来,拍他,“就会哄我。”
“不是哄。”秦如一摇头,认真否认道,“是真的好看。”
沈嘉禾红了脸颊,半捂着脸,有些慌乱道:“你……从现在开始只准和我说三句话。”
秦如一扳着手指头细数起来,“你好看。你真好看。你最好看。”
说完,他便不说话了,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嘉禾。
沈嘉禾:“……”
沈嘉禾:“……我输了。”
爹,娘,女儿现在觉得自己急着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