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斯刘来春山县投资,开创了建国以来第一笔外资进入先河。此事在春山县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此外国佬神经有毛病。
别的外国佬来中国投资,都在沿海地区建厂房搞工业赚钱,最低也在大城市搞娱乐项目赚钱,没有跑到穷山沟里来砸钱的。
这么一个事,不是春山县踩了一兜狗屎,就是外国佬别有所图。
我对这么一个传闻充耳不闻,密斯刘来春山,目的何为,我比谁都清楚。
外事办的晚宴过后,市外事办副主任要回去交差,密斯刘却不肯跟着回去,赖在春山县,央着我县里的外事办主任派了一台车,天天游山玩水。
我被刘启蒙书记叫道他办公室的时候,密斯刘已经在春山呆了三天了。
刘启蒙非常重视这次投资,直接开门见山问我:“陈县长,有把握吧?”
我不置可否地笑,谦卑地说:“刘书记,这投资的事,都是吊在半天云里的事。说得再好,也得看钱能不能到账。没有钱,投资就是一句空话。”
刘书记点头,叮嘱我道:“不管对方提什么条件,我们能够满足的,尽量满足。”
“这外国人,绝对不做亏本的买卖。我们要让步,也得讲究原则,注意底线。你说是不?书记。”
刘启蒙不耐烦地朝我摆手,道:“陈风,我不跟你瞎扯,要是你把这事搞黄了,老子不轻饶你。”
我嘿嘿地笑,眼光瞟到他柜子里的一包茶叶,涎着脸说:“书记,你老人家这包茶不错。”
刘启蒙瞪我一眼骂道:“你小子眼光毒,这包茶叶来头不可少,看来你是起着贼心了。别心虚,你这点小把戏,我还看得出来。茶叶你拿去,事得给我搞好,滚蛋吧。”
我欢天喜地拿了茶叶,一溜烟出来,掏出电话给外事办主任打。
“老郁,你在哪里?”
外事办主任郁林,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喜欢天天西装革履。在我们春山县,他的着装一直就是一道风景。
“陈县长吧?找我有事?”
“密斯刘呢?”
“在宾馆里,刚才还来电话,叫我陪他去打鸟。”
“打他娘的鸟!”我笑骂道:“老郁,你通知他,今天我带他去一个地方。你也跟着去。”
郁林在电话里唯唯偌偌,也是欢天喜地地笑:“陈县长,我还以为你忘记了这个密斯刘了。三天了,我都快陪得要散架了。”
我没接他的话,挂了电话,回到办公室,刚好看到朱花语出来,手里抱着一叠文件。
“花语,通知余味,备车。”我说,进了门,又回头说:“再给苏西镇的柳镇长打个电话,我们现在去她哪里。”
朱花语犹豫一下,说:“老板,下午你还要参加城建局是一个会。”
“不参加了,让他们自己开。”我说,对朱花语的称呼我的话,心里跳了一下。
这段时间她跟余味两个,没人的时候都叫我“老板”,有人的时候才叫我“陈县长”。本来我想纠正,余味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嘻嘻地说:“全国现在都流行这样叫。”
从此我也就默认了。他们两个,是跟着我的贴身人,芸芸官场里,我总不能标新立异让他们感到不舒服。
下楼,看到外事办主任陪着笑脸在跟一头金发的密斯刘说话,看到我,一溜小跑过来,小心问我:“陈县长,去哪?”
“是你问还是他问?”我指着不远处的密斯刘。他正眉开眼笑地看我身后袅袅婷婷的朱花语。
“我没问题。是他。”郁林小心翼翼地回答。
“跟我走就是了。我们给他找项目去。”
郁林再次欢天喜地地跑到密斯刘身边,告诉他这个消息。
密斯刘倒是很不在乎的样子,过来跟我握手,笑眯眯地说:“陈,你不忙了?”
“再忙,也不能怠慢你这个财神爷啊。”我笑道:“你可是我们春山县的希望啊。”
就这么一句话,让密斯刘诚惶诚恐起来。
“你要是忙,就去忙。不要管我。”密斯刘回头看一眼郁林道:“我今日请了郁,我们去打鸟。”
“拿什么打?”
“枪。”
“哪里来的枪?”
“郁找来的。在你们中国,找条枪比找个美国总统还难。”他嘻嘻地笑,胸无城府的样子。
“我们这里打鸟也是违法的。”我不轻不痒地说:“当然打麻雀,还是可以的。”
密斯林被我说得一惊一乍,忙着解释道:“我看过你们的书,麻雀是四害,我帮你们除四害。”
“过去是,现在不是了。”
我邀请他上我的车,我们并排坐在后排,朱花语上了副驾驶座。
余味知道我要去哪里,等我们都上了车,一声不响启动车子出发。
郁林带着办公室的主任,开着一辆普桑跟在我们车后。
车出了城,拐上通往苏西镇的路。
这条路是我亲手修建起来的,看到他,就特别感到亲切。这条路,承载了我太多的青春岁月,这条路,让我领略了人生无常,世事变迁。
当然,这条路也是通往朱花语家的唯一一条路。
我沉默下来,眼睛看着一闪而过的风景,有点湿润,有点伤感。
密斯刘兴致勃勃,不时问东问西。他每问一句话,坐在前面的朱花语就得侧转身子过来,给他解释。
路是砂石路,至今没铺上柏油。砂石路有他的好处,平整、吸水。车轮压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音,就像一架竖琴,轻柔而安详。
远远的,看到老鹰嘴巍峨的身影,我的心跳了一下,转头对已显疲态的密斯刘说:“密斯刘,到了。”
车刚停稳,耳朵里就传来铺天盖地的机器轰鸣声。
老鹰嘴的工地,正在如火如荼的开展。
月白领着一帮子镇干部,笑容满面站在路边迎接我们。
打开车门,镇干部蜂拥过来,争相与我打招呼,握手。
我把密斯刘请过来,郑重其事地介绍给他们。
密斯林不明所以,瞪着一双蓝晶晶的眼,滴溜溜的转。他不明白我把他带来老鹰嘴做什么。
我微笑着告诉他说:“密斯刘先生,这个地方叫老鹰嘴。是春山县苏西镇的地盘,这里曾经出土过三国时期的文物,十八具石棺。”
密斯刘连忙点头,张着眼四处瞧。
眼力所到之处,处处红旗招展。几栋高楼初具轮廓,几条大道正在朝前延展。一个城市的面貌逐渐显现了出来。
“现在,这里是苏西镇的行政办公地,也是苏西镇商贸、旅游、经济、文化中心。从这里开始,原生态的社会生活将会给你一个永久的记忆。”
密斯刘忙不迭的点头,又犹疑了一会,问我:“陈,我来做什么?”
“请你来投资。”
“我是搞旅游投资的。”
“没错。”我十分肯定地回答他:“这里在不久的将来,就将是衡岳地区最大最原始的文化旅游地区。”
“凭什么呢?”密斯刘看了半天,实在是没找出半点让他有投资兴趣的东西。
“凭是东西多得很。”我笑道:“密斯刘,你不但是中国通,现在也是我们衡岳通。你知道,在衡岳地区,什么地方有温泉?”
密斯刘想了半响,摇摇头说:“没有。”
“是啊!”我感叹道:“衡岳地区占地一万六千平方公里,人口达八百万。只有苏西这地方,有全地区唯一的温泉。而且是全国为数不多的优质水源温泉。加上这里民风淳朴,古建筑、古文物,古风古调古风情,这样的地方,不正是现在城里人梦寐以求的世外桃源么!”
密斯刘被我说得一愣一愣的,毛扑扑的眼睫毛,扑棱棱地眨。
外国人大都长着长睫毛,好看。
“这就是你那天说的温泉度假山庄?”
“没错。”我笑。
“很好。”密斯刘说完,并不表态。
“现在,想来开发这个地方的人,很多。”我不紧不慢地说,迈步朝工地走。
月白早有准备,几天前的电话,她心领神会。
她跟在我身后,似乎在向我汇报一样说:“县长,要不要去看看温泉的出水口?”
我侧转脸,仿佛在征求密斯刘的意见一样,笑眯眯地问他:“去看看?”
“去看看吧。”密斯刘似乎没有太多的兴趣。
我没理会他的情绪。老子带你来苏西,自然有目的。你去不去,由不得你!至于投不投资,由不得我。
但我决意要打响这第一炮。
说实话,春山县搞旅游投资,第一选择是碑林,第二选择是毛市水库。苏西温泉,最多排名第三。
但我决意要把苏西温泉推出来,隐隐的我觉得自私的心理占了上风。
苏西是我的根据地,至今我还是这里的党委书记。
沿着一条新修出来的水泥路,我们边走边品评着路边鳞次节毗的楼房。站在镇政府大楼前,我心底突然涌上来一阵感概。
正在看着,孙德茂披着一件大衣从楼里钻出来,看到我们一群人,愣住不动了。
直到我叫了他一声,他才像被惊醒了一样,慌慌张张跑过来,踩到一块木板,差点摔个狗吃屎。
“果真是你啊!陈县长来了。”他大声地叫,欢天喜地,喜笑颜开。
跑到我身边,看到月白,不满地嚷:“我就说嘛,老子刚才在楼顶上,就看到柳镇长带着这些干部站在马路边,我就知道今天有大事。”
看到孙德茂,我怎能不想起钱有余?信口问道:“老钱呢?”
话音未落,就看到钱有余畏畏缩缩应了一声出来,僵硬着笑脸道:“我在这呢。”
我笑道:“老钱,躲后面干嘛呢?怕人割了你卵子?”
我的话惹得大家一阵大笑。下乡了,就得接地气,说粗话。只有这样,这些乡干部和老百姓,才会觉得你平易近人,亲切无比。
话刚落,听到朱花语悄悄拉了我一下,低声道:“你现在是县长呢。”
我大笑道:“我更是个普通老百姓。”
朱花语的话,他们没听到,我的话,他们都听得很真切,于是有人给我鼓掌,大声叫好。
老子在乡下呆了七年,还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
密斯刘虽然是个中国通,却还是弄不明白我的粗话,看到大家笑,他也跟着呵呵傻笑。
再去看月白和朱花语,她们两个都是红了脸,抿着嘴,偷偷地笑。
这些粗话对于她们来说,就好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在她们生活的圈子里,每天都会充盈着无数这样的语言。
也只有这样的说笑,才会把人之间的关系拉得更近。
“老钱,带路!温泉。”我命令道。
此时我周身舒泰,回到苏西,我就像一条入水的鱼,畅快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