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有余的矿泉水厂年前已经寿终正寝。空旷的工地上见不到一个人,远处还能依稀看到墓地挖出来的残片。
钱有余在我的蛊惑下,把全部力量都投入到农贸街的建设里去了,如今在苏西镇镇政府的左侧,一座规模宏大、气势非凡的农贸市场已现雏形。
矿泉水厂不能继续投入,土地还在。钱有余始终认为,那块曾经规划为他的水厂的土地,依旧属于他月塘村所有。
我懒得给钱有余去计较,土地是不是你月塘村的,不是你钱有余说的算。没有办理任何的国土出让手续,这块地方还是集体土地,说穿了,还是老鹰嘴村的。
密斯刘对一片狼藉的工地疑惑不已,问我道:“陈,这是什么地方?”
我指着不远处氤氲着一层雾气的水潭说:“密斯刘,来,试试。”
走到水潭边,才发现水潭已经修葺了一番,可惜原来的潭边垂杨柳,被钱有余连根拔起,不见了一棵。
伸手入水,但觉滚烫袭人,一股淡淡的硫磺味穿透而来,萦绕在人的鼻孔前,久久不能散去。
“温泉!”我郑重其事地介绍说:“此处温泉,富含各种微量元素,能促进皮肤新陈代谢,改善血液循环。能治疗很多疾病,比如皮肤病之类的。”
密斯刘沉默不语,反复试探。捧起一掬水,任水从指缝间留下,滴落在氤氲的水面上,溅起一串晶莹。
起身,看不远处峰峦叠嶂,白云环绕,万山滴翠,春天已经来了。
阳光很好,金色的太阳光像一柄利剑,斜斜插入水里,于水汽缭绕的池面,顿生无限虚幻。人的心随即惆怅,仿佛能看到五百年前的自己。
想起身边还站着密斯刘。我赶紧收拾心情,满面含笑,手一挥道:“密斯刘,这里还有个秘密,你可知道,就在这里,出土了十八具石棺。”
“石棺?”
“对!三国时期的文物。”
“有什么关联?”
“密斯刘,你去过西安吗?”
他点头,很认真地看着我。
“西安边有个地方叫临潼,临潼城里有个华清池。华清池是什么地方?杨贵妃洗澡的地方。杨贵妃是谁?回头一笑百媚生的女子。”我兴致勃勃地说:“华清池就是温泉。”
“可你这里不是西安。”
“确实不是。但谁能说刘皇叔的老婆没在这里洗浴过呢?”
“刘皇叔是谁?”
“三国时期,魏蜀吴三分天下。此地正是桃园三兄弟之一的张飞属地。桃园大哥刘备,就是我说的刘皇叔。”
密斯刘顿了一下,顿时眉开眼笑:“我的名字里,不也有个刘字吗?”
“所以我说,密斯刘,看来你与这个地方,有渊源。”
我的话让周围的人都莞尔。谁都知道我是在忽悠他。他一个西洋鬼子,与我华夏民族八竿子打不着边,就是把地球说穿,跟他也无半根毛的关系。
但做人有时候要会牵强附会。他密斯刘取一万个中国名字,就不该在名字里有个“刘”字。天下汉字,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
“干脆,你把名字倒过来,就叫刘密斯好了。”我善意地提醒他。
“好啊好啊。”密斯刘认真地叫:“姓密的,在中国有没有?”
“好像没有。百家姓里,应该没有。”我肯定地说,其实我心底也没底。
“哪我从今天就改名了?”
“改了。”
“我叫刘密斯了?”
“多好听的名字啊。让我们都有亲切感嘛。”我大笑,大家也跟着笑。刘密斯更是手舞足蹈。
“陈,我名字也改了,接下来你该怎么说?”
“名字改了,是好事。改了名字,你与这个地方就更关系大着了。你知道,天下刘姓是一家。这个地方是你祖先洗浴的风水宝地,到今天,我们能不让它再重放异彩?”
刘密斯笑而不语。从现在开始,我要改变对他的称呼了。
“陈,你真聪明。”刘密斯对我竖起大拇指。
我摇摇头说:“你们家祖上是做皇帝的,你才聪明啊。”
刘密斯笑得合不拢嘴。这个外国鬼子,中国通来的,当然知道皇帝是什么人。
“这就是你想要我投资的温泉山庄?”
“你说呢?”
刘密斯犹豫半响,叹口气道:“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没事,尽人事,靠天命。”我安慰他。其实他能犹豫,就说明他动了心!
他能动心,事就成了一半。
月白悄声说:“等下还回不回老乡政府?”
我看她一眼没作声。
“我叫食堂老王安排了酒席。”她的脸红了一下:“你回来,总该要指示一下我们的工作。”
“回去,怎么不回去呢。”我肯定地告诉她:“告诉老王,给我把手艺都拿出来。”
回转头对刘密斯说:“刘密斯,我带你去吃一顿你从没吃过的山里风味吧。”
中华美食,享誉全球。刘密斯混迹中国许多年,深知其精髓。
果然,刘密斯又眉开眼笑起来。
回到公路上,看到车边站着一圈人,定睛一看,居然是赵德全。
赵德全看到我,涎着一张老脸过来,笑嘻嘻地双手作揖道:“县长大人,小的请安了。”
我本来想伸脚去踢他,他也做好了挨踢的准备,故意把屁股亮出来,等待我无比亲切的一脚。
但我终究没伸脚去踢了,老子现在贵为县级领导,得讲究一点。
赵德全等了半天,看我没去踢他,失望地收回屁股,等着我后边,亦步亦趋。
路上停着三辆车,我一台,外事办一台,还有一台吉普,是当年郭伟的坐骑。
“还回来了?”我问月白。
“过完年就还回来了。”
“没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
“好。”我说,钻进车里。
余味打着车,等着我命令。
我看一眼车窗外,还围着一大圈人,这些人里,大部分是老鹰嘴的老老少少,还有几个妇人,我很面生。
我就问朱花语:“这些人是哪里的?”
老鹰嘴村里,没有我不认识的人。
“月塘村的。”
我哦了一声,看来钱有余下定了决心,月塘村现在与老鹰嘴村,真正走到了一起。
“叫上老钱和老孙,一起去老乡政府。”我说,又加了一句:“把赵德全也叫上。”
钱有余和孙德茂都是有车的人,却都不愿意开车,都想着往吉普车里钻。
吉普车连镇干部都坐不下,何能挤得下他们三个大男人?看着他们熙熙攘攘的闹,我对余味说:“去,把柳镇长请到我们车上来。”
余味从车窗里探出头,大声嚷道:“柳镇长,你来陈县长的车坐。”
月白款款过来,我打开车门,让她挨着我坐下。
从老鹰嘴出发,最少要半个小时才能到目的地。
我对刘密斯说:“刘,养会神。等下我们喝大酒。”
刘密斯看到我身边坐着的蜜桃一般的月白,咽了一把口水。
吉普车开路,我在中间,后面跟着外事办主任的车。
“陈,我要再造一个华清池。”刘密斯突然开口说。
“好呀。”我快活地笑。
“我要让衡岳市的人,都来我们的华清池里过把瘾。”刘密斯一口地道的中国话,我忍俊不禁。
“你要帮我。”他说,言辞恳切。
“我没问题。关键在于柳镇长。”我说,侧脸去看月白:“她是我们苏西镇镇长,在苏西这块地方,她是最高行政干部。”
月白被我一说,脸瞬地红了起来,扭捏地说:“我一个小女子,做不了大事。还得靠陈县长啊。”
我从她微微颤抖的语音里听出了兴奋。
要知道,刘密斯一旦将温泉度假山庄落地苏西镇,苏西镇在整个春山县,甚至是衡岳市,都是不敢忽视,只能仰视的地方。
刘密斯是个聪明人,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当即越过我,伸出手来要与月白握。
月白迟疑了一下,伸出自己如柔胰的小手,刘密斯的手就像熊掌一样紧紧握住,分明还摇了摇。摇了还不放,嘴里一个劲赞扬月白的美丽。
坐在前排的朱花语扑哧一笑道:“刘密斯先生,你把我们陈县长挤到了。”
刘密斯哈哈一笑,放开手,在我肩上拍了一下说:“陈,没生气吧?”
我笑道:“你自便。没事。”
“你们中国,最好的友谊是结拜兄弟。要不,我们也结拜?”
“当然好。”我说,也伸手去拍他的肩膀:“刘,既然我们是兄弟,兄弟就得两肋插刀,明白?”
“明白!”我们相视大笑。
突然感觉另一支手被月白悄悄地握住,侧脸去看,她微闭着双眼,眼睫毛在悄悄地抖动。
心里一动,勾起小手指,在她掌心挠了一下,她的身子一颤,差点就要萎顿到我的身上来。
我故意轻轻一咳,掩饰着自己的慌乱。
抬起头,刚好看到朱花语回转头,意味深长地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