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限推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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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屈淳智回到房间,立即反锁房门,轻轻走到房间内侧远离房门的角落――这是从门上的小孔窥探不到的区域。
他掏出揉成一团的纸球,重新抹平。
皱巴巴的纸上只有一行字――
要加入我们吗?
纸条是午饭前尼克偷偷塞给他的。
加入我们,这是什么意思。屈淳智躺到床上,琢磨着这句话。
按照目前的线索,根本无法定位“杀手”。谜一般的密室手法,加上尸体如鬼魅般离奇地从这栋密闭的房子中消失,而后却出现在市区的一个巷子口。这些谜题若不解开,所谓投票,其实就等同于胡乱猜测。
对了,是投票。现在大家最的,并非解谜或者找出“杀手”。对所有人而言,更为迫切的,恐怕是如何不让自己成为投票的目标。当然,谁都没办法保证自己不会被选中,除非……
一个邪恶的念头在屈淳智脑中慢慢浮现。
除非让别人被选中。
这是源自人的求生本能,进而从人性最阴暗的一面所蔓延出的邪念。
但是谁都无法批判这种念头。因为这是人性的产物。任何人推导出这个结果,似乎是必然的,也无需很复杂的过程,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那么自然。
屈淳智明白“加入我们”的含义了。
几个人结成联盟,投票时,大家一齐投某个人,在票数占据优势后,就能轻易地让联盟外的某个人成为牺牲品。
屈淳智九岁那年得了一场重病,持续发烧近两个月。中药、西药,以及从亲戚或邻里口中听说的土方子,都没有任何效果。后来,家里来了一位身穿米黄色袍子的道士,他在黄纸上剪出一个人形,埋进屈淳智家院子的地底下,继而挥舞着一把木剑,口中飞快念着咒语。姥姥领着屈淳智跪在一旁叩拜,以一种虔诚而坚定的语调,反复念叨着诸如“保佑俺孙儿平安无事”的话语。
令人讶异的是,屈淳智的病竟然痊愈了。按道士的话说,屈淳智命犯“童子煞”,故为下界鬼神所妒忌,因此幼年多病,灾厄不断。道士剪纸人埋入土中,这叫做“送童子还替身”,也就是用纸人做替身,顶替屈淳智抵受命运中不可抗拒的灾难。
屈淳智之所以逃过一劫,是因为“替身”承受了所有的灾厄。长大后的屈淳智,自然不相信这些道家方术,只是觉得中国人用“替身”的手法未免太过卑劣。后来他从书里了解到,犹太教徒为了消弭自身的罪恶,也会以羊羔献祭给耶和华,而这只羊羔也是一种“替身”。
如果接下来要以投票的方式决定谁是“杀手”,那么选定替身才能让自己免于被处决,而组成联盟便能随时找到替身。
采用这种方法就能随意控制投票结果了。
这是否违反了游戏规则,面具人并未说明。
自己受到了邀请,这表示发出邀请的人认为,自己是“杀手”的可能性比较低吗?
屈淳智认为应该不止自己受到了邀请。
那么,真正的“杀手”受到邀请时又将如何选择呢?
屈淳智尝试将自己置于“杀手”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
无疑,在这种情况下“杀手”一定会选择加入,这样才能降低自己被选中的几率。而没有参加的人,会一个接一个被处决,但这些人都不是“杀手”。
如果联盟外的所有人都被处决,一切又回到起点,唯一不同的是,此后必须在更小的范围内寻找“杀手”。
组成联盟的人不曾考虑到这种结果吗?从长远的角度上看,这只会令几个无辜的“平民”被处决,也就意味着几次找出真正“杀手”的机会白白丢失。
不,或许他们很清楚这种结果,但是从个人利益最大化的立场来看,让自己不被处决才是最重要的。在这种情况下,联盟就会成为“杀手”的保护伞。
如果“杀手”了解众人的想法,也许“杀手”就是提议组成联盟的那个人。
屈淳智转念一想,又觉得“杀手”应该不会如此冒险,他大可诱导某人产生这样的念头,让这个人代替自己提出组成联盟的设想,而自己则从容地成为联盟的一员就可以了。
现在的问题是,自己是否要加入。
屈淳智突然想起了父亲。在他心目中,父亲是一个善良、慈爱且极富正义感的人,并且是当地最有名的建筑工程师。屈淳智打小就格外仰慕父亲,直到发生了那件事。
那是在他十二岁那年,父亲所在的公司负责承建当地一所小学的新校区,这是政府主导的项目,经过严密的招投标流程后,父亲所在的公司中标了。公司很重视这个项目,指派父亲和另一名林姓工程师配合负责整个工程。这名林姓工程师同屈淳智一家都很熟,每一次来家中做客,他总是亲昵地摸着屈淳智的小脑瓜儿,叫他的小名,和他一起玩游戏,屈淳智总是称呼他为林叔。
林叔和父亲的关系亲如兄弟,两人也都是公司的顶梁柱,此次的合作也颇令人期待。一年半之后,工程如期完成。所有参观过新学校的人,无不竖起大拇指。
工程验收不久,整个小学迁入新校区,笑声、声还有打闹声,从崭新敞亮的大楼渐渐飘了出来。
可灾难来得总是那么突然,而且常常在人们尚未享受片刻的幸福之前,就无情地将一切摧毁。
一天中午,二年级某班的学生在教学楼上课,教室的天花板突然塌陷,二十多名学生被压在水泥块下,仅有不到一半的学生逃出。赶来救援的人们将受难学生送往医院,然而事故的结果仍造成五人死亡、十七人重伤的惨剧。政府组织专案组进行调查,发现事故的肇因在于大楼的建筑材料上存在偷工减料现象,导致承重墙体受力不均,最终造成了天花板坍塌。
作为项目负责人的父亲,在后面的几个月里,被停职接受调查。屈淳智清楚地记得,那段日子里,父亲每天早早出门,很晚才能回家。无论什么时候,父亲的总是耷拉着脸,眉毛也拧成一团。
漫长的调查终于在梅雨季节来临之际前结束了,出乎屈淳智和母亲意料的是,父亲被认定不用对事故负责,并能够返回公司继续工作。
那林叔呢,屈淳智问父亲。
他……有点麻烦,父亲回答道。
后来,从母亲那里,屈淳智明白了父亲所说的“麻烦”的意思――林叔可能会被判刑,据说是因为私吞了数目不小的一部分工程款。仅仅过了几天后,林叔就在家中自杀了。不久,从别人口中,屈淳智听到了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举证林叔的人居然是自己的父亲。
开始屈淳智并不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但渐渐地,从父母的几次偷偷的谈话中,流言得到了证实。
林叔并非畏罪自杀,而是因为被兄弟出卖而痛心,也因为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而绝望。
年幼的屈淳智,自然无法理解错综复杂的成人世界,但他知道林叔是个好人,所以他无法原谅父亲。
后来父亲得了绝症。屈淳智永远记得自己和父亲最后一次谈话。
当时父亲躺在病床上,微弱的鼻息伴随着急促的呼吸,父亲几乎是从喉咙里费力地挤出这句话――
“阿智,我知道你一直无法原谅我当年举证林叔的事情。”
屈淳智什么也没说,他看见父亲的混浊的双眼泛起泪光。
“可是,我真的好怕失去辛苦半辈子得到的一切……”
屈淳智知道,无论你之前干了何等丰功伟业,一旦走了岔道,人们就会忘却你曾经的贡献,然后在你身上打上无法磨灭的耻辱印记――这就是在这个民风淳朴的小镇人们的骨子里流传了几千年,而且还将继续流传几千年的信条。当年父亲也涉嫌贪污,只是因为积极举证林叔,所以从轻发落。
“不过,再怎么说,我的自私也是不可原谅的,这么多年来,悔恨始终折磨着我。”父亲已经泣不成声。
“要做正直的人,真的不容易。”父亲的双眼茫然地望着前方。
林叔的妻子后来因精神受到强烈刺激而发疯,屈淳智听母亲说过,林叔的孩子被远房亲戚收养,父亲一直暗中寄钱资助他的生活,算是对自己过失的一点弥补。
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陷害别人,这种事一定不能做。
这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屈淳智把纸条撕成了碎片。
晚餐在极其沉重的气氛中结束了。
餐具撤下后,范子清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现在是7点40,开始投票吧,就按房间编号的顺序来,怎么样?”
“那我先开始了。”尼克清清嗓子,这使得他的声音更尖了,“我认为最有可能是‘杀手’的人就是范先生你。”
范子清平静地看着尼克,“你有什么依据?”
尼克起身走到立柜的显示屏旁边,“大家还记得吧,面具人第一次露面时,我曾冲着屏幕说话,但范先生却十分笃定地说,面具人听不见我们的声音。”
范子清不置可否,继续在手指间转动那支黄色的笔。
“可一般人都会认为这房间里装了监控设备,这样面具人应该能听到我们说话,不是吗?”尼克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可后来经过仔细检查,确实没有发现任何监控设备。由此可见,范先生比任何人都了解这栋房子内的情况。除了他是‘杀手’之外,我找不到其它更合理的解释了。”
“这就是所谓的证据?”范子清苦笑着摊开双手,“关于尼克说的,我完全可以解释。――我当过十几年记者,大家知道,我们工作中,有时必须使用一些特殊的监控设备。”
屈淳智点点头,的确,尤其是狗仔队,使用那些设备的“功力”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我知道使用那样的设备是犯法的,譬如说针孔摄像机。但没办法,很多时候,直接采访当事人,他会用各种精心编撰的谎言搪塞你。但设备不一样,它们会忠实地记录一切。凡是同这些设备打了十几年交道的记者,都有一种类似超能力的本领――他们能在进入一个房间后,仅通过简单的观察,便迅速判断房间里是否安装了监视设备。这就是我当时为何能断言面具人无法和我们对话的原因。”
“范先生的意思是,你凭感觉就知道,这个大厅没有安装任何监视设备?”石君图看着范子清笑道。
范子清点点头,“没错,我知道这有点玄乎,但事实就是如此。”
屈淳智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他认识一些理工科出身的人,成天和机器打交道,最后自己好像也成了机器的一部分。那样的人说不定具有异于常人的能力。
“总之,我觉得最有嫌疑的是你,我仍然选你。”尼克坐回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范子清。
“杨老师,你呢?”范子清将目光移到杨丽身上。
“我认为不能光凭这个就认定范先生是‘杀手’。我也无法判断到底谁是‘杀手’。――我还是弃权吧。”杨丽说完低下了头。
接下来轮到文小蕙,她斜着眼看了范子清一眼,“我同意尼克的观点,‘杀手’是范先生。”
“你的依据呢?”范子清瞪着文小蕙,屈淳智看见她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我觉得你的解释过于牵强,那不过是你为了掩盖昨天不小心露出马脚的说辞罢了。”文小蕙把头转向另一侧,避开范子清的目光。
原来如此。
之前一直令屈淳智不解的是,尼克送出纸条后,怎么没有确认那些受邀请的人,是否愿意加入他们的联盟。原来根本无需确认,投票就是最好的确认方式,显然文小蕙是联盟的一员了。
尼克是第一个发言的,因此以他的名义发出邀约――后面的人凡是同意他观点的,自然就表达了加入联盟的意愿。而且,估计尼克并未向很多人发出邀约,至少范子清就没有收到纸条,否则此刻他一定会揭露尼克和文小蕙串通的事。
自己是否应该站出来,拆穿他们的阴谋呢?
没用的,他们一定会否认纸条的事,除非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收到纸条,并且拒绝加入联盟。两个人同时作证,或许其他人才会相信。
可无法确定是否存在这样的人。
此刻,屈淳智才开始感受到这个联盟的真正恐怖之处。
他们早已决定让范子清成为替身了。